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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臥龍弔喪 耒陽縣鳳雛理事

2020-05-04 17:31    作者:羅貫中   來源:《三國演義》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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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周瑜怒氣填胸,墜于馬下,左右急救歸船。軍士傳說「玄德、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瑜大怒,咬牙切齒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間,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事。孫瑜曰「吾奉兄命來助都督」遂令催軍前行。行至巴丘,人報上流有劉封、關平二人領軍截住水路。周瑜愈怒。忽又報孔明遣人送書至。周瑜拆封視之。書曰:

「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于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為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征,轉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曹操失利於赤壁,志豈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倘操乘虛而至,江南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幸垂照鑒」

周瑜覽畢,長嘆一聲,喚左右取紙筆作書上吳侯。乃聚眾將曰「吾非不欲盡忠報國,奈天命已絕矣。汝等善事吳侯,共成大業」言訖,昏絕。徐徐又醒,仰天長歎曰「既生瑜,何生亮」連叫數聲而亡。壽三十六歲。後人有詩歎曰:

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

絃歌知雅意,杯酒謝良朋。

曾謁三千斛,常驅十萬兵。

巴丘終命處,憑弔欲傷情。

周瑜停喪于巴丘。眾將將所遺書緘,遣人飛報孫權。權聞瑜死,放聲大哭。拆視其書,乃薦魯肅以自代也。書略曰: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御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鑒,瑜死不朽矣」

孫權覽畢,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賴哉。既遺書特薦子敬,孤敢不從之」即日便命魯肅為都督,總統兵馬。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回葬。

卻說孔明在荆州,夜觀天文,見將星墜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曉,告于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玄德問孔明曰「周瑜既死,還當如何」孔明曰「代瑜領兵者,必魯肅也。亮觀天象,將星聚于東方。亮當以弔喪為由。往江東走一遭,就尋賢士佐助主公」玄德曰「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猶不懼。今瑜已死,又何患乎」乃與趙雲引五百軍,具祭禮,下船赴巴丘弔喪。于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為都督,周瑜靈柩已回柴桑。孔明徑至柴桑,魯肅以禮迎接。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因見趙雲帶劍相隨,不敢下手。孔明教設祭物于靈前,親自奠酒,跪於地下,讀祭文曰: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吊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疏財,讓舍以居。吊君弱冠,萬里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吊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吊君丰度,佳配小喬。漢臣之婿,不愧當朝,吊君氣概,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吊君鄱陽,蔣幹來說。揮洒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籌略。火攻破敵,挽強為弱。想君當年,雄姿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三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主為哀泣。友為淚漣。

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朴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孔明祭畢,伏地大哭,淚如湧泉,哀慟不已。眾將相謂曰「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今觀其祭奠之情,人皆虛言也」魯肅見孔明如此悲切,亦為感傷,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後人有詩歎曰:

臥龍南陽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

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宴罷,孔明辭回。方欲下船,只見江邊一人道袍竹冠,皂絛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氣死周郎,卻又來弔孝,明欺東吳無人耶」孔明急視其人,乃鳳雛先生龐統也。孔明亦大笑。兩人攜手登舟,各訴心事。孔明乃留書一封與統,囑曰「吾料孫仲謀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來荆州共扶玄德。此人寬仁厚德,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統允諾而別,孔明自回荆州。

卻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孫權接著,哭祭於前,命厚葬於本鄉。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魯肅曰「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于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肅曰「此人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見」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見孫權。施禮畢。權見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乃問曰「公平生所學,以何為主」統曰「不必拘執,隨機應變」權曰「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統笑曰「某之所學,與公瑾大不相同」權平生最喜周瑜,見統輕之,心中愈不樂,乃謂統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統長嘆一聲而出。魯肅曰「主公何不用龐士元」權曰「狂士也,用之何益」肅曰「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主公想必知之」權曰「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未必此人之功也,吾誓不用之」魯肅出謂龐統曰「非肅不薦足下,奈吳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統低頭長嘆不語。肅曰「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統不答。肅曰「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統曰「吾欲投曹操去也」肅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荆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統曰「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肅曰「某當作書奉薦,公輔玄德,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統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乃求肅書。徑往荆州來見玄德。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門吏傳報「江南名士龐統,特來相投」玄德久聞統名,便教請入相見。統見玄德,長揖不拜。玄德見統貌陋,心中亦不悅,乃問統曰「足下遠來不易」統不拿出魯肅、孔明書投呈,但答曰「聞皇叔招賢納士,特來相投」玄德曰「荆楚稍定,苦無閒職。此去東北一百三十里,有一縣名耒陽縣,缺一縣宰,屈公任之,如後有缺,卻當重用」統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學動之,見孔明不在,只得勉強相辭而去。統到耒陽縣,不理政事,終日飲酒為樂。一應錢糧詞訟,並不理會。有人報知玄德,言龐統將耒陽縣事盡廢。玄德怒曰「豎儒焉敢亂吾法度」遂喚張飛分付,引從人去荆南諸縣巡視「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問。恐於事有不明處,可與孫乾同去」

張飛領了言語,與孫乾前至耒陽縣。軍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獨不見縣令。飛問曰「縣令何在」同僚覆曰「龐縣令自到任及今,將百餘日,縣中之事,並不理問,每日飲酒,自旦及夜,只在醉鄉。今日宿酒未醒,猶臥不起」張飛大怒,欲擒之。孫乾曰「龐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輕忽。且到縣問之。如果于理不當,治罪未晚」飛乃入縣,正廳上坐定,教縣令來見。統衣冠不整,扶醉而出。飛怒曰「吾兄以汝為人,令作縣宰,汝焉敢盡廢縣事」統笑曰「將軍以吾廢了縣中何事」飛曰「汝到任百餘日,終日在醉鄉,安得不廢政事」統曰「量百里小縣,些小公事,何難決斷。將軍少坐,待我發落」隨即喚公吏,將百餘日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吏皆紛然齎抱案卷上廳,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統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將百餘日之事,盡斷畢了,投筆於地而對張飛曰「所廢之事何在。曹操、孫權,吾視之若掌上觀文,量此小縣,何足介意」飛大驚,下席謝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當于兄長處極力舉薦」統乃將出魯肅薦書。飛曰「先生初見吾兄,何不將出」統曰「若便將出,似乎專藉薦書來干謁矣」飛顧謂孫乾曰「非公則失一大賢也」遂辭統回荆州見玄德,具說龐統之才。玄德大驚曰「屈待大賢,吾之過也」飛將魯肅薦書呈上。玄德拆視之。書略曰:

「龐士元非百里之才,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如以貌取之,恐負所學,終為他人所用,實可惜也」

玄德看畢,正在嗟嘆,忽報孔明回。玄德接入,禮畢,孔明先明曰「龐軍師近日無恙否」玄德曰「近治耒陽縣,好酒廢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亮曾有薦書在士元處,曾達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書,卻未見先生之書」孔明曰「大賢若處小任,往往以酒糊塗,倦于視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險失大賢」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敬請龐統到荆州。玄德下階請罪。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書。玄德看書中之意,言鳳雛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漢室可興矣」遂拜龐統為副軍師中郎將,與孔明共贊方略,教練軍士,聽候征伐。

早有人報到許昌,言劉備有諸葛亮、龐統為謀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連結東吳,早晚必興兵北伐。曹操聞之,遂聚眾謀士商議南征。荀攸進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孫權,次攻劉備」操曰「我若遠征,恐馬騰來襲許都。前在赤壁之時,軍中有訛言,亦傳西涼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見,不若降詔加馬騰為征南將軍,使討孫權,誘入京師,先除此人,則南征無患矣」操大喜,即日遣人齎詔至西涼召馬騰。

卻說騰字壽成,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名肅,字子碩,桓帝時為天水蘭乾縣尉。後失官流落隴西,與羌人雜處,遂娶羌女生騰。騰身長八尺。體貌雄異,稟性溫良,人多敬之。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騰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討賊有功,拜征西將軍,與鎮西將軍韓遂為弟兄。當日奉詔,乃與長子馬超商議曰「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與劉玄德約共討賊,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屢敗。我又僻處西涼,未能協助玄德。今聞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來召我,當是如何」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親。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責我矣。當乘其來召,竟往京師,于中取事,則昔日之志可展也」馬騰兄子馬岱諫曰「曹操心懷叵測,叔父若往,恐遭其害」超曰「兒願盡起西涼之兵,隨父親殺入許昌,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騰曰「汝自統羌兵保守西涼,只教次子馬休、馬鐵並侄馬岱隨我同往。曹操見有汝在西涼,又有韓遂相助,諒不敢加害於我也」超曰「父親欲往,切不可輕入京師。當隨機應變,觀其動靜」騰曰「吾自有處,不必多慮」於是馬騰乃引西涼兵五千,先教馬休、馬鐵為前部,留馬岱在後接應,迤邐望許昌而來。離許昌二十里屯住軍馬。

曹操聽知馬騰已到,喚門下侍郎黃奎分付曰「目今馬騰南征,吾命汝為行軍參謀,先至馬騰寨中勞軍,可對馬騰說:西涼路遠,運糧甚難,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應付糧草與之」奎領命,來見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難,嘗懷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騰曰「誰為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操賊也。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言」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處殺之,大事濟矣」二人商議已定。黃奎回家,恨氣未息。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與奎妻弟苗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為誰」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妾告于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馬騰領著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旗,打著丞相旗號。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炮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洪也。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馬休隨著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齊綁至。黃奎大叫「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為國殺賊,是乃天也」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人有詩嘆馬騰曰:

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

捐生圖國難,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誅奸義狀存。

西涼推世胄,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為妻」操笑曰「你為了一婦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觀者無不歎息。後人有詩歎曰:

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圖謀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涼兵馬,諭之曰「馬騰父子謀反,不幹眾人之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休教走了馬岱。

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早有許昌城外逃回軍士,報知馬岱。岱大驚,只得棄了兵馬,扮作客商,連夜逃遁去了。曹操殺了馬騰等,便決意南征。忽人報曰「劉備調練軍馬,收拾器械,將欲取川」操驚曰「若劉備收川,則羽翼成矣。將何以圖之」言未畢,階下一人進言曰「某有一計,使劉備、孫權不能相顧,江南、西川皆歸丞相」正是:西州豪傑方遭戮,南國英雄又受殃。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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