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讀書 > 小說 >

第三十六回 梁山泊吳用舉戴宗 揭陽嶺宋江逢李俊

2020-05-05 15:17    作者:施耐庵   來源:《水滸傳》   VIEW:



>>>下一篇:第三十七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返回目錄

話說當時宋太公掇個梯子上牆來看時,只見火把叢中約有一百餘人,當頭兩個, 便是鄆城縣新參的都頭,卻是弟兄兩個:一個叫做趙能,一個叫做趙得。 兩個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曉事的,便把兒子宋江獻將出來,我們自將就 他;若是不教他出官時,和你這老子一發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幾時回來?」 趙能道:「你便休胡說!有人在村口見他從張社長家店裡吃了酒歸來,亦有人跟到 這裡。你如何賴得過?」宋江在梯子邊說道:「父親,你和他論甚口!孩兒便挺身 出官也不妨。縣裡府上都有相識,況已經赦宥的事了,必當減罪。求告這廝們做甚 麼?趙家那廝是個刁徒,如今暴得做個都頭,知道甚麼義理!他又和孩兒沒人情,空 自求他。」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兒。」宋江道:「父親休煩惱,官司見了, 倒是有幸。明日孩兒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兒殺人放火的弟兄們,打在網裡,如何 能夠見父親面?便斷配在他州外府,也須有程限,日後歸來,也得早晚伏侍父親終 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兒恁的說時,我自來上下使用,買個好去處。」 宋江便上梯來叫道:「你們且不要鬧。我的罪犯,今已赦宥,定是不死。且請 二位都頭進敝莊少敘三杯,明日一同見官。」趙能道:「你休使見識,賺我入來。」 宋江道:「我如何連累父親、兄弟?你們只顧進家裡來。」

宋江便下梯子來,開了莊門,請兩個都頭到莊裡堂上坐下,連夜殺雞宰鵝,置 酒相待。那一百土兵人等,都與酒食管待,送些錢物之類;取二十兩花銀,把來送 與兩位都頭做好看錢。正是:

都頭見錢便好,無錢惡眼相看。

因此錢名好看,只錢無法無官。

當夜兩個都頭在宋江莊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縣前等待。天明解到縣裡來時, 知縣才出升堂。見都頭趙能、趙得押解宋江出官,知縣時文彬見了大喜,責令宋江 供狀。當下宋江一筆供招: 不合於前年秋間典贍到閻婆惜為妾,為因不良,一時恃酒爭論鬥毆,致被誤殺 身死,一向避罪在逃。今蒙緝捕到官,取勘前情,所供甘服罪無詞。

知縣看罷,且叫收禁牢里監候。滿縣人見說拿得宋江,誰不愛惜他,都替他去 知縣處告說討饒,備說宋江平日的好處。知縣自心裡也有八分開豁他,當時依準了供狀,免上長枷手杻,只散禁在牢里。宋太公自來買上告下,使用錢帛。那時閻婆 已自身故了半年,沒了苦主;這張三又沒了粉頭,不來做甚冤家。縣裡疊成文案, 待六十日限滿,結解上濟州聽斷。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減 罪,把宋江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認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錢帛 使用,名喚做斷杖刺配,又無苦主執證,眾人維持下來,都不甚深重。當廳帶上行 枷,押了一道牒文,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是張千、李萬。

當下兩個公人領了公文,監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親宋太公同兄弟宋清, 都在那裡等候,置酒管待兩個公人,齎發了些銀兩。教宋江換了衣服,打拴了包裹, 穿上麻鞋。宋太公喚宋江到僻靜處叮囑道:「我知江州是個好地面,魚米之鄉,特 地使錢買將那裡去。你可寬心守耐,我自使四郎來望你,盤纏有便人常常寄來。你 如今此去,正從梁山泊過,倘或他們下山來劫奪你入夥,切不可依隨他,教人罵做 不忠不孝。此一節,牢記於心。孩兒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憐見,早得回來,父子團 圓,兄弟完聚。」宋江洒淚拜辭了父親,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臨別時囑付兄弟 道:「我此去不要你們憂心。只有父親年紀高大,我又累被官司纏擾,背井離鄉而 去。兄弟,你早晚只在家侍奉,休要為我到江州來,棄撇父親,無人看顧。我自江 湖上相識多,見的那一個不相助,盤纏自有對付處。天若見憐,有一日歸來也!」 宋清洒淚拜辭了,自回家中去侍奉父親宋太公,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和兩個公人上路,那張千、李萬已得了宋江銀兩,又因他是個好漢, 因此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三個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飯 吃,又買些酒肉請兩個公人。宋江對他說道:「實不瞞你兩個說,我們今日此去, 正從梁山泊邊過。山寨上有幾個好漢,聞我的名字,怕他下山來奪我,枉驚了你們。 我和你兩個明日早起些,只揀小路里過去,寧可多走幾里不妨。」兩個公人道:「押 司,你不說,俺們如何得知?我們自認得小路過去,定不得撞著他們。」

當夜計議定了,次日起個五更來打火。兩個公人和宋江離了客店,只從小路里 走。約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見前面山坡背後轉出一夥人來。宋江看了,只叫得苦。 來的不是別人,為頭的好漢,正是赤發鬼劉唐,將領著三五十人,便來殺那兩個公 人。這張千、李萬唬做一堆兒,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殺誰?」劉唐 道:「哥哥,不殺了這兩個男女,等甚麼?」宋江道:「不要你汙了手,把刀來我 殺便了。」兩個人只叫得苦:「今番倒不好了。」劉唐把刀遞與宋江,詩曰:

有罪當官不肯逃,逢人救解愈堅牢。

存心厚處生機巧,不殺公人卻借刀。

宋江接過,問劉唐道:「你殺公人何意?」劉唐說道:「奉山上哥哥將令,特使人 打聽得哥哥吃官司,直要來鄆城縣劫牢,卻知道哥哥不曾在牢里,不曾受苦。今番 打聽得斷配江州,只怕路上錯了路道,教大小頭領分付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 請上山。這兩個公人不殺了如何?」宋江道:「這個不是你們弟兄抬舉宋江,倒要 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若是如此來挾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 望喉下自刎。劉唐慌忙攀住膊道:「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裡奪了刀。宋 江道:「你弟兄們若是可憐見宋江時,容我去江州牢城聽候限滿回來,那時卻待與 你們相會。」劉唐道:「哥哥這話,小弟不敢主張。前面大路上有軍師吳學究同花 知寨在那裡專等,迎迓哥哥。容小弟著小校請來商議。」宋江道:「我只是這句話, 由你們怎地商量。」

小嘍羅去報不多時,只見吳用、花榮兩騎馬在前,後面數十騎馬跟著,飛到面 前。下馬敘禮罷,花榮便道:「如何不與兄長開了枷?」宋江道:「賢弟,是甚麼 話!此是國家法度,如何敢擅動!」吳學究笑道:「我知兄長的意了。這個容易, 只不留兄長在山寨便了。晁頭領多時不曾得與仁兄相會,今次也正要和兄長說幾句 心腹的話,略請到山寨少敘片時,便送登程。」宋江聽了道:「只有先生便知道宋 江的意。」扶起兩個公人來,宋江道:「要他兩個放心,寧可我死,不可害他。」 兩個公人道:「全靠押司救命。」

一行人都離了大路,來到蘆葦岸邊,已有船隻在彼。當時載過山前大路,卻把 山轎教人抬了,直到斷金亭上歇了。叫小嘍羅四下裡去請眾頭領,都來聚會,迎接 上山,到聚義廳上相見。晁蓋說道:「自從鄆城救了性命,兄弟們到此,無日不想 大恩。前者又蒙引薦諸位豪傑上山,光輝草寨,恩報無門。」宋江答道:「小可自 從別後,殺死淫婦,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長一面,偶然村店裡 遇得石勇,捎寄家書,只說父親棄世。不想卻是父親恐怕宋江隨眾好漢入夥去了, 因此詐寫書來喚我回家。雖然明吃官司,多得上下之人看覷,不曾重傷。今配江州, 亦是好處。適蒙呼喚,不敢不至。今來既見了尊顏,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只 此告辭。」晁蓋道:「直如此忙!且請少坐。」兩個中間坐了,宋江便叫兩個公人 只在交椅後坐,與他寸步不離。

晁蓋叫許多頭領都來參拜了宋江,分兩行坐下,小頭目一面斟酒。先是晁蓋把 盞了,向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起,至白勝,把盞下來。酒至數巡,宋江起身相謝 道:「足見弟兄們相愛之情。宋江是個得罪囚人,不敢久停,只此告辭。」晁蓋道: 「仁兄直如此見怪!雖然賢兄不肯要壞兩個公人,多與他些金銀,發付他回去,只 說我梁山泊搶擄了去,不道得治罪於他。」宋江道:「兄這話休題。這等不是抬舉 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違了他的 教訓,負累了他?前者一時乘興,與眾位來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裡撞見在下, 指引回家。父親說出這個緣故,情願教小可明吃了官司,急斷配出來,又頻頻囑付。 臨行之時,又千叮萬囑,教我休為快樂,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愴惶驚恐。因此父親 明明訓教宋江,小可不爭隨順了,便是上逆天理,下違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 在世雖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願只就眾位手裡乞死。」說罷,淚如雨下, 便拜倒在地。晁蓋、吳用、公孫勝一齊扶起。眾人道:「既是哥哥堅意欲往江州, 今日且請寬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里吃了一日酒。 教去了枷,也不肯除,只和兩個公人同起同坐。

當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堅心要行。吳學究道:「兄長聽稟:吳用有個至 愛相識,現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為戴院長。為他有道 術,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義疏財。夜來小生修下一 封書在此,與兄長去,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教眾兄弟知道。」 眾頭領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將二十兩銀子送與 兩個公人。就與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別了。吳學究和花榮直送 過渡,到大路二十里外。眾頭領回上山去。

只說宋江自和兩個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來,那個公人見了山寨里許多人馬,眾 頭領一個個都拜宋江,又得他那裡若干銀兩,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個人在 路約行了半月之上,早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一座高嶺。兩個公人說道:「好了! 過得這條揭陽嶺,便是潯陽江,到江州卻是水路,相去不遠。」宋江道:「天色暄 暖,趁早走過嶺去,尋個宿頭。」公人道:「押司說得是。」三個人廝趕著奔過嶺 來。

行了半日,巴過嶺頭,早看見嶺腳邊一個酒店,背靠顛崖,門臨怪樹,前後都 是草房。去那樹蔭之下,挑出一個酒旆兒來。宋江見了,心中歡喜,便與公人道: 「我們肚裡正飢渴哩!原來這嶺上有個酒店,我們且買碗酒吃再走。」三個人入酒 店來,兩個公人把行李歇了,將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讓他兩個公人上首坐定,宋 江下首坐了。半個時辰,不見一個人出來,宋江叫道:「怎地不見有主人家?」只 聽得裡面應道:「來也!來也!」側首屋下,走出一個大漢來,怎生模樣:

赤色虯鬚亂撒,紅絲虎眼睜圓。

揭嶺殺人魔祟,酆都催命判官。

那人出來,頭上一頂破頭巾,身穿一領布背心,露著兩臂,下面圍一條布手巾, 看著宋江三個人唱個喏道:「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們走得肚飢,你這 里有甚麼肉賣?」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渾白酒。」宋江道:「最好。你先切二 斤熟牛肉來,打一角酒來。」那人道:「客人休怪說,我這裡嶺上賣酒,只是先交 了錢,方才吃酒。」宋江道:「倒是先還了錢吃酒,我也喜歡。等我先取銀子與你。」 宋江便去打開包裹,取出些碎銀子。那人立在側邊偸眼脧著,見他包裹沈重,有些 油水,心內自有八分歡喜。接了宋江的銀子,便去裡面舀一桶酒,切一盤牛肉出來, 放下三隻大碗,三雙箸,一面篩酒。

三個人一頭吃,一面口裡說道:「如今江湖上歹人,多有萬千好漢著了道兒的。 酒肉裡下了蒙汗藥,麻翻了,劫了財物,人肉把來做饅頭餡子。我只是不信,那裡 有這話!」那賣酒的人笑道:「你三個說了,不要吃,我這酒和肉裡面都有了麻藥。」 宋江笑道:「這個大哥瞧見我們說著麻藥,便來取笑。」兩個公人道:「大哥,熱 吃一碗也好。」那人道:「你們要熱吃,我便將去燙來。」那人燙熱了,將來篩做 三碗。正是飢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吃?三人各吃了一碗下去,只見兩個公人 瞪了雙眼,口角邊流下涎水來,你揪我扯,望後便倒。宋江跳起來道:「你兩個怎 地吃的一碗,便恁醉了?」向前來扶他,不覺自家也頭暈眼花,撲地倒了,光著眼, 都面面廝覷,麻木了,動彈不得。酒店裡那人道:「慚愧!好幾日沒買賣,今日天 送這三頭行貨來與我。」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巖邊人肉作房裡,放在剝人凳上; 又來把這兩個公人也拖了入去。那人再來,卻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後屋內。解開看時, 都是金銀,那人自道:「我開了許多年酒店,不曾遇著這等一個囚徒。量這等一個 罪人,怎地有許多財物?卻不是從天降下,賜與我的!」那人看罷包裹,卻再包了, 且去門前,望幾個火家歸來開剝。

立在門前看了一回,不見一個男女歸來,只見嶺下這邊三個人奔上嶺來。那人 卻認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裡去來?」那三個內一個大漢應道:「我們特地 上嶺來接一個人,料道是來的程途日期了。我每日出來,只在嶺下等候,不見到, 正不知在那裡擱了。」那人道:「大哥卻是等誰?」那大漢道:「等個奢遮的好 男子。」那人問道:「甚麼奢遮的好男子?」那大漢答道:「你敢也聞他的大名, 便是濟州鄆城縣宋押司宋江。」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說的山東及時雨宋公明?」 那大漢道:「正是此人。」那人又問道:「他卻因甚打這裡過?」那大漢道:「我 本不知。近日有個相識從濟州來,說道:『鄆城縣宋押司宋江,不知為甚麼事發在 濟州府,斷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從這裡過來,別處又無路。他在鄆城縣時, 我尚且要去和他廝會,今次正從這裡經過,如何不結識他?因此在嶺下連日等候, 接了他四五日,並不見有一個囚徒過來。我今日同這兩個兄弟信步踱上山嶺,來你 這裡買碗酒吃,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裡買賣如何?」那人道:「不瞞大哥說,這 幾個月裡好生沒買賣,今日謝天地,捉得三個行貨,又有些東西。」那大漢慌忙問 道:「三個甚樣人?」那人道:「兩個公人,和一個罪人。」那漢失驚道:「這囚 徒莫不是黑矮肥胖的人?」那人應道:「真個不十分長大,面貌紫棠色。」那大漢 連忙問道:「不曾動手麼?」那人答道:「方才拖進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開 剝。」那大漢道:「等我認他一認。」

當下四個人進山巖邊人肉作房裡,只見剝人凳上挺著宋江和兩個公人,顛倒頭 放在地下。那大漢看見宋江,卻又不認得;相他臉上金印,又不分曉。沒可尋思處, 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裹來,我看他公文便知。」那人道:「說得是。」便去 房裡取過公人的包裹打開,見了一錠大銀,上有若干散碎銀兩,解開文書袋來,看 了差批,眾人只叫得:「慚愧!」那大漢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嶺來,早是不曾 動手,爭些兒誤了我哥哥性命。」正是:

冤讎還報難迴避,機會遭逢莫遠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大漢便叫那人:「快討解藥來,先救起我哥哥。」那人也慌了,連忙調瞭解 藥,便和那大漢去作房裡,先開了枷,扶將起來,把這解藥灌將下去。四個人將宋 江扛出前面客位里,那大漢扶住著,漸漸醒來,光著眼,看了眾人立在面前,又不 認得,只見那大漢教兩個兄弟扶住了宋江,納頭便拜。宋江問道:「是誰?我不是 夢中麼?」只見賣酒的那人也拜。宋江答禮道:「兩位大哥請起。這裡正是那裡? 不敢動問二位高姓?」那大漢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貫廬州人氏,專在揚子江 中撐船艄公為生,能識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龍李俊便是。這個賣酒的,是此間 揭陽嶺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盡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這兩個兄弟,是此間潯陽 江邊人,專販私鹽來這裡貨賣,卻是投奔李俊家安身。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是 弟兄兩個,一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蜃童猛。」兩個也拜了宋江四拜。 宋江問道:「卻纔麻翻了宋江,如何卻知我姓名?」李俊道:「小弟有個相識,近 日做買賣從濟州回來,說起哥哥大名,為事發在江州牢城。李俊往常思念,只要去 貴縣拜識哥哥,只為緣分淺薄,不能夠去。今聞仁兄來江州,必從這裡經過,小弟 連連在嶺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見來。今日無心,天幸使令李俊同兩個弟兄上嶺 來,就買杯酒吃,遇見李立,說將起來。因此小弟大驚,慌忙去作房裡看了,卻又 不認得哥哥。猛可思量起來,取討公文看了,才知道是哥哥。不敢拜問仁兄,聞知 在鄆城縣做押司,不知為何事配來江州?」宋江把這殺了閻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 書,回家事發,今次配來江州,備細說了一遍,四人稱嘆不已。

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間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宋江答道:「梁 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連累家中老父。此間如何住得?」李俊道: 「哥哥義士,必不肯胡行,你快救起那兩個公人來。」李立連忙叫了火家,已都歸 來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里來,把解藥灌將下去,救得兩個公人起來,面面廝 覷道:「我們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眾人聽了都笑。 當晚李立置酒管待眾人,在家裡過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裹, 還了宋江並兩個公人。當時相別了,宋江自和李俊、童威、童猛、兩個公人下嶺來, 徑到李俊家歇下。置備酒食,慇懃相待,結拜宋江為兄,留住家裡過了數日。宋江 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銀兩齎發兩個公人。宋江再帶上行枷,收拾了包裹行李, 辭別李俊、童猛、童威,離了揭陽嶺下,取路望江州來。

三個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時分,行到一個去處,只見人煙輳集,井市喧嘩。 正來到市鎮上,只見那裡一夥人圍住著看。宋江分開人叢,挨入去看時,卻原來是 一個使槍棒賣膏藥的。宋江和兩個公人立住了腳,看他使了一回槍棒。那教頭放下 了手中槍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槍棒拳腳!」那人卻拿起一個盤子 來,口裡開呵道:「小人遠方來的人,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 官作成,遠處誇稱,近方賣弄,如要筋重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可煩賜些 銀兩銅錢齎發,休教空過了。」那教頭把盤子掠了一遭,沒一個出錢與他。那漢又 道:「看官高抬貴手。」又掠了一遭,眾人都白著眼看,又沒一個出錢賞他。宋江 見他惶恐,掠了兩遭,沒人出錢,便叫公人取出五兩銀子來。宋江叫道:「教頭, 我是個犯罪的人,沒甚與你。這五兩白銀,權表薄意,休嫌輕微!」那漢子得了這 五兩白銀,托在手裡,便收呵道:「恁地一個有名的揭陽鎮上,沒一個曉事的好漢, 抬舉咱家!難得這位恩官,本身現自為事在官,又是過往此間,顛倒齎發五兩白銀。 正是:

當年卻笑鄭元和,只向青樓買笑歌。

慣使不論家豪富,風流不在著衣多。

這五兩銀子強似別的五十兩。自家拜揖,願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傳揚。」 宋江答道:「教師,量這些東西,值得幾多,不須致謝。」正說之間,只見人叢裡 一條大漢,分開人眾,搶近前來,大喝道:「兀那廝是甚麼鳥漢?那裡來的囚徒?敢 來滅俺揭陽鎮上威風!」喏著雙拳來打宋江。不因此起相爭,有分教:

潯陽江上, 聚數籌攪海蒼龍的好漢;梁山泊中,添一夥爬山猛虎的英雄。

畢竟那漢為甚麼要打宋江,且聽下回分解。

>>>下一篇:第三十七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返回目錄

  • 責編:
0

閱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