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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2020-05-06 10:41    作者:吳承恩   來源:《西遊記》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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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

層層殿閣,迭迭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繞。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閒。寂寞無塵真寂寞,清虛有道果清虛。

詩曰:

上刹祗園隱翠窩,招提勝景賽娑婆。

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佔多。

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裡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

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

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

三藏見了,侍立門旁,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是那裡來的。請入方丈獻茶」三藏道「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刹一宵」那和尚道「請進里坐,請進里坐」三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那牽馬的是個什麼東西」三藏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甚麼東西,他就惱了。他是我的徒弟」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這般一個醜頭怪腦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道「你看不出來哩,丑自丑,甚是有用」

那和尚只得同三藏與行者進了山門。山門裡,又見那正殿上書四個大字,是「觀音禪院」。三藏又大喜道「弟子屢感菩薩聖恩,未及叩謝。今遇禪院,就如見菩薩一般,甚好拜謝」那和尚聞言,即命道人開了殿門,請三藏朝拜。那行者拴了馬,丟了行李,同三藏上殿。三藏展背舒身,鋪胸納地,望金象叩頭。那和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鐘。三藏俯伏臺前,傾心禱祝。祝拜已畢,那和尚住了鼓,行者還只管撞鐘不歇,或緊或慢,撞了許久。那道人道「拜已畢了,還撞鐘怎麼」行者方丟了鍾杵,笑道「你那裡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的」此時卻驚動那寺裡大小僧人、上下房長老,聽得鐘聲亂響,一齊擁出道「那個野人在這裡亂敲鐘鼓」行者跳將出來,咄的一聲道「是你孫外公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見了,唬得跌跌滾滾,都爬在地下道「雷公爺爺」行者道「雷公是我的重孫兒哩。起來起來,不要怕,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老爺」眾僧方才禮拜,見了三藏,都才放心不怕。內有本寺院主請道「老爺們到後方丈中奉茶」遂而解韁牽馬,抬了行李,轉過正殿,徑入後房,序了坐次。

那院主獻了茶,又安排齋供。天光尚早,三藏稱謝未畢,只見那後面有兩個小童,攙著一個老僧出來。看他怎生打扮──

頭上戴一頂毗盧方帽,貓睛石的寶頂光輝。身上穿一領錦絨褊衫,翡翠毛的金邊晃亮。一對僧鞋攢八寶,一根拄杖嵌雲星。滿面皺痕,好似驪山老母。一雙昏眼,卻如東海龍君。口不關風因齒落,腰駝背屈為筋攣。

眾僧道「師祖來了」三藏躬身施禮迎接道「老院主,弟子拜揖」那老僧還了禮,又各敘坐。老僧道「適間小的們說東土唐朝來的老爺,我才出來奉見」三藏道「輕造寶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老僧道「不敢,不敢」因問「老爺,東土到此,有多少路程」三藏道「出長安邊界,有五千餘里,過兩界山,收了一個小徒,一路來,行過西番哈咇國,經兩個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貴處」老僧道「也有萬里之遙了。我弟子虛度一生,山門也不曾出去,誠所謂坐井觀天,樗朽之輩」三藏又問「老院主高壽幾何」老僧道「痴長二百七十歲了」行者聽見道「這還是我萬代孫兒哩」三藏瞅了他一眼道「謹言。莫要不識高低衝撞人」那和尚便問「老爺,你有多少年紀了」行者道。「不敢說」那老僧也只當一句瘋話,便不介意,也不再問,只叫獻茶。有一個小幸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的盤兒,有三個法藍鑲金的茶鍾。又一童,提一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真個是色欺榴蕊豔,味勝桂花香。三藏見了,夸愛不盡道「好物件,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那老僧道「汙眼汙眼。老爺乃天朝上國,廣覽奇珍,似這般器具,何足過獎。老爺自上邦來,可有甚麼寶貝,借與弟子一觀」三藏道「可憐。我那東土,無甚寶貝,就有時,路程遙遠,也不能帶得」行者在旁道「師父,我前日在包袱里,曾見那領袈裟,不是件寶貝。拿與他看看如何」眾僧聽說袈裟,一個個冷笑。行者道「你笑怎的」院主道「老爺才說袈裟是件寶貝,言實可笑。若說袈裟,似我等輩者,不止二三十件。若論我師祖,在此處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叫「拿出來看看」那老和尚,也是他一時賣弄,便叫道人開庫房,頭陀抬櫃子,就抬出十二櫃,放在天井中,開了鎖,兩邊設下衣架,四圍牽了繩子,將袈裟一件件抖開掛起,請三藏觀看。果然是滿堂綺繡,四壁綾羅。行者一一觀之,都是些穿花納錦,刺繡銷金之物,笑道「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們的也取出來看看」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徒弟,莫要與人鬥富。你我是單身在外,只恐有錯」行者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錯」三藏道「你不曾理會得,古人有雲,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倘若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汝是個畏禍的,索之而必應其求可也。不然,則殞身滅命,皆起於此,事不小矣」行者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孫身上」你看他不由分說,急急的走了去,把個包袱解開,早有霞光迸迸,尚有兩層油紙裹定,去了紙,取出袈裟。抖開時,紅光滿室,彩氣盈庭。眾僧見了,無一個不心歡口贊。真個好袈裟。上頭有──

千般巧妙明珠墜,萬樣稀奇佛寶攢。

上下龍鬚鋪彩綺,兜羅四面錦沿邊。

體掛魍魎從此滅,身披魑魅入黃泉。

託化天仙親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那老和尚見了這般寶貝,果然動了奸心,走上前對三藏跪下,眼中垂淚道「我弟子真是沒緣」三藏攙起道「老院師有何話說」他道「老爺這件寶貝,方才展開,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豈不是無緣」三藏教「掌上燈來,讓你再看」那老僧道「爺爺的寶貝,已是光亮,再點了燈,一發晃眼,莫想看得仔細」行者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道「老爺若是寬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細細的看一夜,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不知尊意何如」三藏聽說,吃了一驚,埋怨行者道「都是你,都是你」行者笑道「怕他怎的。等我包起來,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儘是老孫管整」那三藏阻當不住,他把袈裟遞與老僧道「憑你看去,只是明早照舊還我,不得損汙些須」老僧喜喜歡歡,著幸童將袈裟拿進去,卻吩咐眾僧,將前面禪堂掃淨,取兩張藤床,安設鋪蓋,請二位老爺安歇。一壁廂又教安排明早齋送行,遂而各散。師徒們關了禪堂,睡下不題。

卻說那和尚把袈裟騙到手,拿在後房燈下,對袈裟號啕痛哭,慌得那本寺僧,不敢先睡。小幸童也不知為何,卻去報與眾僧道「公公哭到二更時候,還不歇聲」有兩個徒孫,是他心愛之人,上前問道「師公,你哭怎的」老僧道「我哭無緣,看不得唐僧寶貝」小和尚道「公公年紀高大,發過了他的袈裟,放在你面前,你只消解開看便罷了,何須痛哭」老僧道「看的不長久。我今年二百七十歲,空掙了幾百件袈裟,怎麼得有他這一件。怎麼得做個唐僧」小和尚道「師公差了。唐僧乃是離鄉背井的一個行腳僧。你這等年高,享用也彀了,倒要象他做行腳僧,何也」老僧道「我雖是坐家自在,樂乎晚景,卻不得他這袈裟穿穿。若教我穿得一日兒,就死也閉眼,也是我來陽世間為僧一場」眾僧道「好沒正經。你要穿他的,有何難處。我們明日留他住一日,你就穿他一日,留他住十日,你就穿他十日便罷了。何苦這般痛哭」老僧道「縱然留他住了半載,也只穿得半載,到底也不得氣長。他要去時只得與他去,怎生留得長遠」

正說話處,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智,出頭道「公公,要得長遠也容易」老僧聞言,就歡喜起來道「我兒,你有甚麼高見」廣智道「那唐僧兩個是走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著了。我們想幾個有力量的,拿了槍刀,打開禪堂,將他殺了,把屍首埋在後園,只我一家知道,卻又謀了他的白馬、行囊,卻把那袈裟留下,以為傳家之寶,豈非子孫長久之計耶」老和尚見說,滿心歡喜,卻纔揩了眼淚道「好,好,好。此計絕妙」即便收拾槍刀。內中又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謀,就是那廣智的師弟,上前來道「此計不妙。若要殺他,須要看看動靜。那個白臉的似易,那個毛臉的似難。萬一殺他不得,卻不反招己禍。我有一個不動刀槍之法,不知你尊意如何」老僧道「我兒,你有何法」廣謀道「依小孫之見,如今喚聚東山大小房頭,每人要乾柴一束,舍了那三間禪堂,放起火來,教他欲走無門,連馬一火焚之。就是山前山後人家看見,只說是他自不小心,走了火,將我禪堂都燒了。那兩個和尚,卻不都燒死。又好掩人耳目。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那些和尚聞言,無不歡喜,都道「強,強,強。此計更妙,更妙」遂教各房頭搬柴來。唉。這一計,正是弄得個高壽老僧該盡命,觀音禪院化為塵。原來他那寺裡,有七八十個房頭,大小有二百餘眾。當夜一擁搬柴,把個禪堂前前後後四面圍繞不通,安排放火不題。

卻說三藏師徒,安歇已定。那行者卻是個靈猴,雖然睡下,只是存神鍊氣,朦朧著醒眼。忽聽得外面不住的人走,摣摣的柴響風生,他心疑惑道「此時夜靜,如何有人行得腳步之聲。莫敢是賊盜,謀害我們的」他就一骨魯跳起,欲要開門出看,又恐驚醒師父。你看他弄個精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蜜蜂兒,真個是──

口甜尾毒,腰細身輕。穿花度柳飛如箭,粘絮尋香似落星。小小微軀能負重。囂囂薄翅會乘風。卻自椽棱下,鑽出看分明。

只見那眾僧們,搬柴運草,已圍住禪堂放火哩。行者暗笑道「果依我師父之言,他要害我們性命,謀我的袈裟,故起這等毒心。我待要拿棍打他啊,可憐又不禁打,一頓棍都打死了,師父又怪我行凶。罷,罷,罷。與他個順手牽羊,將計就計,教他住不成罷」

好行者,一筋鬥跳上南天門裡,唬得個龐劉苟畢躬身,馬趙溫關控背,俱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鬧天宮的主子又來了」行者搖著手道「列位免禮休驚,我來尋廣目天王的」說不了,卻遇天王早到,迎著行者道「久闊,久闊。前聞得觀音菩薩來見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並揭諦等,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去,說你與他做了徒弟,今日怎麼得閒到此」行者道「且休敘闊。唐僧路遇歹人,放火燒他,事在萬分緊急,特來尋你借辟火罩兒,救他一救。快些拿來使使,即刻返上」天王道「你差了,既是歹人放火,只該借水救他,如何要辟火罩」行者道「你那裡曉得就裡。借水救之,卻燒不起來,倒相應了他。只是藉此罩,護住了唐僧無傷,其餘管他,盡他燒去。快些快些。此時恐已無及,莫誤了我下邊幹事」那天王笑道「這猴子還是這等起不善之心,只顧了自家,就不管別人」行者道「快著,快著,莫要調嘴,害了大事」那天王不敢不借,遂將罩兒遞與行者。

行者拿了,按著雲頭,徑到禪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與白馬、行李,他卻去那後面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頭坐,著意保護那袈裟。看那些人放起火來,他轉捻訣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氣吹將去,一陣風起,把那火轉刮得烘烘亂著。好火,好火。但見──

黑煙漠漠,紅焰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一天星。紅焰騰騰,大地有光千里赤。起初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威威血馬。南方三硜逞英雄,回祿大神施法力。燥乾柴燒烈火性,說甚麼燧人鑽木。熟油門前飄彩焰,賽過了老祖開爐。正是那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凶,不去弭災,反行助虐。風隨火勢,焰飛有千丈余高。火趁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殘年爆竹。潑潑喇喇,卻就如軍中炮聲。燒得那當場佛象莫能逃,東院伽藍無處躲。勝如赤壁夜鏖兵,賽過阿房宮內火。

這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田。須臾間,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你看那眾和尚,搬箱抬籠,搶桌端鍋,滿院裡叫苦連天。孫行者護住了後邊方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禪堂,其餘前後火光大發,真個是照天紅焰輝煌,透壁金光照耀。

不期火起之時,驚動了一山獸怪。這觀音院正南二十里遠近,有座黑風山,山中有一個黑風洞,洞中有一個妖精,正在睡醒翻身,只見那窗門透亮,只道是天明。起來看時,卻是正北下的火光晃亮,妖精大驚道「呀。這必是觀音院裡失了火。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時與他救一救來」

好妖精,縱起雲頭,即至煙火之下,果然沖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兩廊煙火方灼。他大拽步,撞將進去,正呼喚叫取水來,只見那後房無火,房脊上有一人放風。他卻情知如此,急入裡面看時,見那方丈中間有些霞光彩氣,臺案上有一個青氈包袱。他解開一看,見是一領錦襴袈裟,乃佛門之異寶。正是財動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著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雲步,徑轉東山而去。

那場火只燒到五更天明,方才滅息。你看那眾僧們,赤赤精精,啼啼哭哭,都去那灰內尋銅鐵,撥腐炭,撲金銀。有的在牆筐里,苫搭窩棚。有的赤壁根頭,支鍋造飯。叫冤叫屈,亂嚷亂鬧不題。

卻說行者取了辟火罩,一筋鬥送上南天門,交與廣目天王道「謝借,謝借」天王收了道「大聖至誠了。我正愁你不還我的寶貝,無處尋討,且喜就送來也」行者道「老孫可是那當面騙物之人。這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天王道「許久不面,請到宮少坐一時何如」行者道「老孫比在前不同,爛板凳高談闊論了。如今保唐僧,不得身閒。容敘,容敘」急辭別墜雲,又見那太陽星上,徑來到禪堂前,搖身一變,變做個蜜蜂兒,飛將進去,現了本象,看時那師父還沉睡哩。

行者叫道「師父,天亮了,起來罷」三藏才醒覺,翻身道「正是」穿了衣服,開門出來,忽抬頭只見些倒壁紅牆,不見了樓臺殿宇,大驚道「呀。怎麼這殿宇俱無。都是紅牆,何也」行者道「你還做夢哩。今夜走了水的」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孫護了禪堂,見師父濃睡,不曾驚動」三藏道「你有本事護了禪堂,如何就不救別房之火」行者笑道「好教師父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愛上我們的袈裟,算計要燒殺我們。若不是老孫知覺,到如今皆成灰骨矣」三藏聞言,害怕道「是他們放的火麼」行者道「不是他是誰」三藏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幹的這個勾當」行者道「老孫是這等憊懶之人,幹這等不良之事。實實是他家放的。老孫見他心毒,果是不曾與他救火,只是與他略略助些風的」三藏道「天那,天那。火起時,只該助水,怎轉助風」行者道「你可知古人云,人沒傷虎心,虎沒傷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風」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是燒壞了也」行者道「沒事,沒事。燒不壞。那放袈裟的方丈無火」三藏恨道「我不管你。但是有些兒傷損,我只把那話兒念動念動,你就是死了」行者慌了道「師父,莫念,莫念。管尋還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來走路」三藏才牽著馬,行者挑了擔,出了禪堂,徑往後方丈去。

卻說那些和尚,正悲切間,忽的看見他師徒牽馬挑擔而來,唬得一個個魂飛魄散道「冤魂索命來了」行者喝道「甚麼冤魂索命。快還我袈裟來」眾僧一齊跪倒叩頭道「爺爺呀。冤有冤家,債有債主。要索命不干我們事,都是廣謀與老和尚定計害你的,莫問我們討命」行者咄的一聲道「我把你這些該死的畜生。那個問你討甚麼命。只拿袈裟來還我走路」其間有兩個膽量大的和尚道「老爺,你們在禪堂里已燒死了,如今又來討袈裟,端的還是人是鬼」行者笑道「這夥孽畜。那裡有甚麼火來。你去前面看看禪堂,再來說話」眾僧們爬起來往前觀看,那禪堂外面的門窗槅扇,更不曾燎灼了半分。眾人悚懼,才認得三藏是位神僧,行者是尊護法,一齊上前叩頭道「我等有眼無珠,不識真人下界。你的袈裟在後面方丈中老師祖處哩」三藏行過了三五層敗壁破牆,嗟嘆不已。只見方丈果然無火,眾僧搶入裡面,叫道「公公。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燒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趁早拿出袈裟,還他去也」

原來這老和尚尋不見袈裟,又燒了本寺的房屋,正在萬分煩惱焦燥之處,一聞此言,怎敢答應。因尋思無計,進退無方,拽開步,躬著腰,往那牆上著實撞了一頭,可憐只撞得腦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氣斷染紅沙。有詩為證,詩曰:

堪歎老衲性愚蒙,枉作人間一壽翁。

欲得袈裟傳遠世,豈知佛寶不凡同。

但將容易為長久,定是蕭條取敗功。

廣智廣謀成甚用。損人利己一場空。

慌得個眾僧哭道「師公已撞殺了,又不見袈裟,怎生是好」行者道「想是汝等盜藏起也。都出來,開具花名手本,等老孫逐一查點」那上下房的院主,將本寺和尚、頭陀、幸童、道人盡行開具手本二張,大小人等,共計二百三十名。行者請師父高坐,他卻一一從頭唱名搜檢,都要解放衣襟,分明點過,更無袈裟。又將那各房頭搬搶出去的箱籠物件,從頭細細尋遍,那裡得有蹤跡。三藏心中煩惱,懊恨行者不盡,卻坐在上面念動那咒。行者撲的跌倒在地,抱著頭,十分難禁,只教「莫念,莫念。管尋還了袈裟」那眾僧見了,一個個戰兢兢的,上前跪下勸解,三藏才合口不念。行者一骨魯跳起來,耳朵裡掣出鐵棒,要打那些和尚,被三藏喝住道「這猴頭。你頭痛還不怕,還要無禮。休動手。且莫傷人。再與我審問一問」眾僧們磕頭禮拜,哀告三藏道「老爺饒命。我等委實的不曾看見。這都是那老死鬼的不是。他昨晚看著你的袈裟,只哭到更深時候,看也不曾敢看,思量要圖長久,做個傳家之寶,設計定策,要燒殺老爺。自火起之候,狂風大作,各人只顧救火,搬搶物件,更不知袈裟去嚮」

行者大怒,走進方丈屋裡,把那觸死鬼屍首抬出,選剝了細看,渾身更無那件寶貝,就把個方丈掘地三尺,也無蹤影。行者忖量半晌,問道「你這裡可有甚麼妖怪成精麼」院主道「老爺不問,莫想得知。我這裡正東南有座黑風山,黑風洞內有一個黑大王。我這老死鬼常與他講道,他便是個妖精。別無甚物」行者道「那山離此有多遠近」院主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見山頭的就是」行者笑道「師父放心,不須講了,一定是那黑怪偸去無疑」三藏道「他那廂離此有二十里,如何就斷得是他」行者道「你不曾見夜間那火,光騰萬里,亮透三天,且休說二十里,就是二百里也照見了。坐定是他見火光昆耀,趁著機會,暗暗的來到這裡,看見我們袈裟是件寶貝,必然趁哄擄去也。等老孫去尋他一尋」三藏道「你去了時,我卻何倚」行者道「這個放心,暗中自有神靈保護,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即喚眾和尚過來道「汝等著幾個去埋那老鬼,著幾個伏侍我師父,看守我白馬」眾僧領諾。行者又道「汝等莫順口兒答應,等我去了,你就不來奉承。看師父的,要怡顏悅色。養白馬的,要水草調勻。假有一毫兒差了,照依這個樣棍,與你們看看」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燒的磚牆撲的一下,把那牆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層牆。眾僧見了,個個骨軟身麻,跪著磕頭滴淚道「爺爺寬心前去,我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爺,決不敢一毫怠慢」好行者,急縱筋鬥雲,徑上黑風山,尋找這袈裟。正是那──

金禪求正出京畿,仗錫投西涉翠微。

虎豹狼蟲行處有,工商士客見時稀。

路逢異國愚僧妒,全仗齊天大聖威。

火發風生禪院廢,黑熊夜盜錦襴衣。

畢竟此去不知袈裟有無,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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