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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2020-05-06 11:10    作者:吳承恩   來源:《西遊記》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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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西路。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賭一賭,看是何如」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嚮東,西說嚮西,真個收了關文道「國師,你怎麼與他賭」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國王道「國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雲梯顯聖」國王道「何為雲梯顯聖」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迭將起去,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動」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禪,那個會麼」行者聞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麼不言語」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鬥移星,諸般巧事,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就輸了,我那裡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趶,莫想坐得住」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可坐得多少時」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里,也坐二三個年頭」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三藏道「徒弟呀,卻是不能上去」行者道「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國王教傳旨立禪臺。國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像,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祥雲,把唐僧撮起空中,徑至東邊臺上坐下。他又斂祥光,變作一個蟭蟟蟲,飛在八戒耳朵邊道「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莫與老孫替身說話」那呆子笑道「理會得,理會得」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看多時,他兩個在高臺上,不分勝負,這道士就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後短髮,拔了一根,捻著一團,彈將上去,徑至唐僧頭上,變作一個大臭蟲,咬住長老。那長老先前覺癢,然後覺疼。原來坐禪的不許動手,動手算輸,一時間疼痛難禁,他縮著頭,就著衣襟擦癢。八戒道「不好了。師父羊兒風發了」沙僧道「不是,是頭風發了」行者聽見道「我師父乃志誠君子,他說會坐禪,斷然會坐,說不會,只是不會。君子家,豈有謬乎。你兩個休言,等我上去看看」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唐僧頭上,只見有豆粒大小一個臭蟲叮他師父,慌忙用手捻下,替師父撓撓摸摸。那長老不疼不癢,端坐上面。行者暗想道「和尚頭光,虱子也安不得一個,如何有此臭蟲。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虛,害我師父。哈哈。枉自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弄他一弄」這行者飛將去,金殿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徑來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穩,一個筋鬥翻將下去,幾乎喪了性命,幸虧大小官員人多救起。國王大驚,即著當駕太師領他往文華殿里梳洗去了。行者仍駕祥雲,將師父馱下階前,已是長老得勝。那國王只教放行。

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枚」國王道「怎麼叫做隔板猜枚」鹿力道「貧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彀。他若猜得過我,讓他出去。猜不著,憑陛下問擬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汙了二十年保國之恩也」真個那國王十分昏亂,依此讒言。即傳旨,將一硃紅漆的櫃子,命內官抬到宮殿,教娘娘放上件寶貝。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裡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櫃里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櫃里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教「拿了」那兩班校尉,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櫃看。端的是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麼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裡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在櫃內,又抬下叫猜。唐僧道「徒弟啊,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櫃里,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裡面。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道「徒弟啊,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前「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物之術,抬上櫃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虎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裡面,管教他抵換不得」這小童果藏在櫃里,掩上櫃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甚寶貝」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嚶的又飛去,鑽入裡面,見是一個小童兒。好大聖,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他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櫃里叫聲「徒弟」童兒道「師父,你從那裡來的」行者道「我使遁法來的」童兒道「你來有麼教誨」行者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童兒道「但憑師父處治,只要我們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說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童兒,口裡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須臾剃下發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櫃腳紇絡里,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雲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手裡道「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鑽出來,方得成功也」童兒道「我只會念《三官經》、《北斗經》、《消災經》,不會念佛家經」行者道「你可會念佛」童兒道「阿彌陀佛,那個不會念」行者道「也罷、也罷,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記著,我去也」還變蟭蟟蟲,鑽出去,飛在唐僧耳輪邊道「師父,你只猜是個和尚」三藏道「這番他準贏了」行者道「你怎麼定得」三藏道「經上有雲,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

正說處,只見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個道童」只管叫,他那裡肯出來。三藏合掌道「是個和尚」八戒盡力高叫道「櫃里是個和尚」那童兒忽的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念著佛,鑽出來。喜得那兩班文武,齊聲喝采:唬得那三個道士,拑口無言。國王道「這和尚是有鬼神輔佐。怎麼道士入櫃,就變做和尚。縱有待詔跟進去,也只剃得頭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體,口裡又會念佛。國師啊。讓他去罷」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貧道將鍾南山幼時學的武藝,索性與他賭一賭」國王道「有甚麼武藝」虎力道「弟兄三個,都有些神通。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剖腹剜心,還再長完。滾油鍋裡,又能洗澡」國王大驚道「此三事都是尋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斷要與他賭個才休」那國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不肯放你,還要與你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洗澡哩」行者正變作蟭蟟蟲,往來報事,忽聽此言,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八戒道「這三件都是喪性命的事,怎麼說買賣上門」行者道「你還不知我的本事」八戒道「哥哥,你只像這等變化騰那也彀了,怎麼還有這等本事」行者道:我啊──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

紥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

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

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

八戒、沙僧聞言,呵呵大笑。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國王道「你怎麼會砍頭」行者道「我當年在寺裡修行,曾遇著一個方上禪和子,教我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那裡好試新。頭乃六陽之首,砍下即便死矣」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們之氣」那昏君信他言語,即傳旨,教設殺場。

一聲傳旨,即有羽林軍三千,擺列朝門之外。國王教「和尚先去砍頭」行者欣然應道「我先去,我先去」拱著手,高呼道「國師,恕大膽占先了」拽回頭,往外就走。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細些,那裡不是耍處」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來」

那大聖徑至殺場裡面,被劊子手撾住了,捆做一團,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聽得肚裡叫聲「頭來」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念咒語,教本坊土地神礻氏「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來那些土地神祇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行者又叫聲「頭來」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說不了,行者走來叫聲「師父」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麼」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麼」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睜睜道「妙哉,妙哉。卻也長得完全,截疤兒也沒些兒」

兄弟們正都歡喜,又聽得國王叫領關文「赦你無罪。快去,快去」行者道「關文雖領,必須國師也赴曹砍砍頭,也當試新去來」國王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與他賭勝,且莫唬了寡人」虎力也只得去,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頭砍下,一腳也踢將去,滾了有三十餘步,他腔子里也不出血,也叫一聲「頭來」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徑跑到御水河邊丟下不題。卻說那道士連叫三聲,人頭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長不出來,腔子中骨都都紅光迸出,可憐空有喚雨呼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須臾倒在塵埃。眾人觀看,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那監斬官又來奏「萬歲,大國師砍下頭來,不能長出,死在塵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國王聞奏,大驚失色,目不轉睛,看那兩個道士。鹿力起身道「我師兄已是命到祿絕了,如何是只黃虎。這都是那和尚憊懶,使的掩樣法兒,將我師兄變作畜類。我今定不饒他,定要與他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說,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賭哩」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煙火食,前日西來,忽遇齋公家勸飯,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蟲,正欲借陛下之刀,剖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脾胃,方好上西天見佛」國王聽說,教「拿他赴曹」那許多人攙的攙,扯的扯。行者展脫手道「不用人攙,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許縛手,我好用手洗刷臟腑」國王傳旨,教「莫綁他手」行者搖搖擺擺,徑至殺場,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著肚皮下一割,搠個窟窿。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髒來,一條條理彀多時,依然安在裡面,照舊盤曲,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聖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行者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你看他也像孫大聖,搖搖擺擺,徑入殺場,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唿喇的一聲,割開肚腹,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作一隻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飛向何方受用。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髒無腸浪蕩魂。那劊子手蹬倒大樁。拖尸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死在那裡,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國王害怕道「怎麼是個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國王道「你有甚麼法力贏他」羊力道「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行者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乾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國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汙壞了衣服,若有一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筋鬥,豎蜻蜓,當耍子洗也」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隔油。武洗罷」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占先了」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鬥浪,就似負水一般頑耍。

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鬥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他兩個唧唧噥噥,誇獎不盡。行者望見,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閒,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繩,看他可怕」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那監斬官近前又奏「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裡撈,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眼孔漏下去了,那裡撈得著。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國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貧僧一時。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衝撞國師,死在油鍋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邊,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國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果然取了,遞與唐僧。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三藏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

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

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

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

萬里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戒聽見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那呆子捆在地下,氣呼呼的道「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斷根」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饢糟的夯貨。你罵那個哩」唐僧見了道「徒弟,唬殺我也」沙僧道「大哥乾淨推佯死慣了」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鍋裡鑽出來了」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來顯魂哩」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一下打做了肉團,道「我顯甚麼魂哩」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國王走下龍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那皇帝戰戰兢兢道「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在此護持他哩」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唵」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麼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聖贏我」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大聖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餘都躧了傍,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是大聖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聖。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皮焦,顯甚麼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裡打掙,爬不出來,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

監斬官又來奏道「萬歲,三國煠師化了也」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道:

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

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

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

這正是: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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