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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禪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2020-05-06 11:22    作者:吳承恩   來源:《西遊記》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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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冤,始合西天本願。魔兕刀兵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卻朝天,笑把青牛牽轉。

話說那大路旁叫喚者誰。乃金兜山山神土地,捧著紫金缽盂叫道「聖僧啊,這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吃了飯,再去走路,莫孤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殺身之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說,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教你受別人的圈子。多少苦楚,可歎,可歎」八戒道「怎麼又有個圈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著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佛祖丹砂,盡被他使一個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說出那妖的根原,才請老君來收伏,卻是個青牛作怪」三藏聞言,感激不盡道「賢徒,今番經此,下次定然聽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吃那飯,那飯熱氣騰騰的。行者道「這飯多時了,卻怎麼還熱」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聖功完,才自熱來伺候」須臾飯畢,收拾了缽盂,辭了土地山神。那師父才攀鞍上馬,過了高山。正是滌慮洗心皈正覺,餐風宿水嚮西行。行彀多時,又值早春天氣,聽了些──

紫燕呢喃,黃鸝睆睆。紫燕呢喃香嘴困,黃鸝睍睆巧音頻。滿地落紅如布錦,遍山發翠似堆茵。嶺上青梅結豆,崖前古柏留雲。野潤煙光淡,沙暄日色曛。幾處園林花放蕊,陽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處,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唐長老勒過馬觀看,遠見河那邊有柳陰垂碧,微露著茅屋幾椽。行者遙指那廂道「那裡人家,一定是擺渡的」三藏道「我見那廂也似這般,卻不見船隻,未敢開言」八戒旋下行李,厲聲高叫道「擺渡的,撐船過來」連叫幾遍,只見那柳陰裡面,咿咿啞啞的,撐出一隻船兒。不多時,相近這岸。師徒們仔細看了那船兒,真個是──

短棹分波,輕橈泛浪。敢堂油漆彩,艎板滿平倉。船頭上鐵纜盤窩,船後邊舵樓明亮。雖然是一葦之航,也不亞泛湖浮海。縱無錦纜牙檣,實有松樁桂楫。固不如萬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來只在兩崖邊,出入不離古渡口。

那船兒須臾頂岸,有梢子叫雲「過河的,這裡去」三藏縱馬近前看處,那梢子怎生模樣──

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身穿百納綿襠襖,腰束千針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聲音嬌細如鶯囀,近觀乃是老裙釵。

行者近於船邊道「你是擺渡的」那婦人道「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卻著梢婆撐船」婦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尚將行李挑上去,行者扶著師父上跳,然後順過船來,八戒牽上白馬,收了跳板。那婦人撐開船,搖動槳,頃刻間過了河。

身登西岸,長老教沙僧解開包,取幾文錢鈔與他。婦人更不爭多寡,將纜拴在傍水的樁上,笑嘻嘻徑入莊屋裡去了。三藏見那水清,一時口渴,便著八戒「取缽盂,舀些水來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兒吃哩」即取缽盂,舀了一缽,遞與師父。師父吃了有一少半,還剩了多半,呆子接來,一氣飲幹,卻伏侍三藏上馬。師徒們找路西行,不上半個時辰,那長老在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隨後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說未畢,師父聲喚道「疼的緊」八戒也道「疼得緊」他兩個疼痛難禁,漸漸肚子大了。用手摸時,似有血團肉塊,不住的骨冗骨冗亂動。三藏正不穩便,忽然見那路旁有一村舍,樹梢頭挑著兩個草把。行者道「師父,好了,那廂是個賣酒的人家。我們且去化他些熱湯與你吃,就問可有賣藥的,討貼藥,與你治治腹痛」三藏聞言甚喜,卻打白馬,不一時,到了村舍門口下馬。但只見那門兒外有一個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績麻。行者上前,打個問訊道「婆婆,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我師父乃唐朝御弟。因為過河吃了河水,覺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們在那邊河裡吃水來」行者道「是在此東邊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進來,我與你說」

行者即攙唐僧,沙僧即扶八戒,兩人聲聲喚喚,腆著肚子,一個個只疼得面黃眉皺,入草舍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燒些熱湯與我師父,我們謝你」那婆婆且不燒湯,笑唏唏跑走後邊叫道「你們來看,你們來看」那裡面,蹼襜蹼踏的,又走出兩三個半老不老的婦人,都來望著唐僧洒笑。行者大怒,喝了一聲,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跌跌趶趶,往後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燒湯,我饒了你」那婆子戰兢兢的道「爺爺呀,我燒湯也不濟事,也治不得他兩個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說」行者放了他,他說「我這裡乃是西梁女國。我們這一國儘是女人,更無男子,故此見了你們歡喜。你師父吃的那水不好了,那條河喚做子母河,我那國王城外,還有一座迎陽館驛,驛門外有一個照胎泉。我這裡人,但得年登二十歲以上,方敢去吃那河裡水。吃水之後,便覺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後,到那迎陽館照胎水邊照去。若照得有了雙影,便就降生孩兒。你師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氣,也不日要生孩子,熱湯怎麼治得」

三藏聞言,大驚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爺爺呀。要生孩子,我們卻是男身。那裡開得產門。如何脫得出來」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個時節,一定從脅下裂個窟窿,鑽出來也」八戒見說,戰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罷了罷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錯了養兒腸,弄做個胎前病」那呆子越發慌了,眼中噙淚。扯著行者道「哥哥。你問這婆婆,看那裡有手輕的穩婆,預先尋下幾個,這半會一陣陣的動盪得緊,想是摧陣疼。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知摧陣疼,不要扭動,只恐擠破漿泡耳」三藏哼著道「婆婆啊,你這裡可有醫家。教我徒弟去買一貼墮胎藥吃了,打下胎來罷」那婆子道「就有藥也不濟事。只是我們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陽山,山中有一個破兒洞,洞裡有一眼落胎泉。須得那泉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氣。卻如今取不得水了,嚮年來了一個道人,稱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兒洞改作聚仙庵,護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賜與人。但欲求水者,須要花紅表禮,羊酒果盤,志誠奉獻,只拜求得他一碗兒水哩。你們這行腳僧,怎麼得許多錢財買辦。但只可挨命,待時而生產罷了」

行者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婆婆,你這裡到那解陽山有幾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十里」行者道「好了,好了。師父放心,待老孫取些水來你吃」好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好仔細看著師父,若這家子無禮,侵哄師父,你拿出舊時手段來,裝掞虎唬他,等我取水去」沙僧依命,只見那婆子端出一個大瓦缽來,遞與行者道「拿這缽頭兒去,是必多取些來,與我們留著用急」行者真個接了瓦缽,出草舍,縱雲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禮拜道「爺爺呀。這和尚會駕雲」才進去叫出那幾個婦人來,對唐僧磕頭禮拜,都稱為羅漢菩薩,一壁廂燒湯辦飯,供奉唐僧不題。

卻說那孫大聖筋鬥雲起,少頃間見一座山頭,阻住雲角,即按雲光,睜睛看處,好山。但見那──

幽花擺錦,野草鋪藍。澗水相連落,溪雲一樣閒。重重谷壑藤蘿密,遠遠峰巒樹木蘩。鳥啼雁過,鹿飲猿攀。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塵埃滾滾真難到,泉石涓涓不厭看。每見仙童採藥去,常逢樵了負薪還。果然不亞天台景,勝似三峰西華山。

這大聖正然觀看那山不盡,又只見背陰處,有一所莊院,忽聞得犬吠之聲。大聖下山,徑至莊所,卻也好個去處,看那──小橋通活水,茅舍倚青山。村犬汪籬落,幽人自往還。

不時來至門首,見一個老道人,盤坐在綠茵之上,大聖放下瓦缽,近前道問訊。那道人欠身還禮道「那方來者。至小庵有何勾當」行者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西天取經者。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腫脹難禁。問及土人,說是結成胎氣,無方可治。訪得解陽山破兒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氣,故此特來拜見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師父,累煩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間就是破兒洞,今改為聚仙庵了。我卻不是別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爺的大徒弟。你叫做甚麼名字。待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師的大徒弟,賤名孫悟空」那道人問曰「你的花紅酒禮,都在那裡」行者道「我是個過路的挂搭僧,不曾辦得來」道人笑道「你好痴呀。我老師父護住山泉,並不曾白送與人。你回去辦將禮來,我好通報,不然請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聖旨,你去說我老孫的名字,他必然做個人情,或者連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聞此言,只得進去通報,卻見那真仙撫琴,只待他琴終,方才說道「師父,外面有個和尚,口稱是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師父」那真仙不聽說便罷,一聽得說個悟空名字,卻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脫了素服,換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鉤子,跳出庵門,叫道「孫悟空何在」行者轉頭,觀見那真仙打扮──

頭戴星冠飛彩豔,身穿金縷法衣紅。

足下雲鞋堆錦繡,腰間寶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凌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

手拿如意金鉤子,利桿長若蟒龍。

鳳眼光明眉探豎,鋼牙尖利口翻紅。

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髮短蓬鬆。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個是孫悟空,卻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說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難也」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裡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反怪我也」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去也」那先生罵道「潑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去,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障。既要打,走上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逢講讎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凶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蠍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雀,壓頂三鉤螂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著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鉤,往山上走了。

大聖不去趕他,卻來庵內尋水,那個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著瓦缽,趕至門前,盡力氣一腳,踢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聲,舉棒要打,那道人往後跑了。卻纔尋出吊桶來,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著腳一跌,跌了個嘴硍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打,他卻閃在旁邊,執著鉤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聖罵道「你上來,你上來。我把你這個孽障,直打殺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敵,只是禁住了,不許大聖打水。大聖見他不動,卻使左手輪著鐵棒,右手使吊桶,將索子才突魯魯的放下。他又來使鉤。大聖一隻手撐持不得,又被他一鉤鉤著腳,扯了個惣踵,連井索通跌下井去了。大聖道「這廝卻是無禮」爬起來,雙手輪棒,沒頭沒臉的打將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敵。大聖又要去取水,奈何沒有吊桶,又恐怕來鉤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個幫手來」

好大聖,撥轉雲頭,徑至村舍門首叫一聲「沙和尚」那裡邊三藏忍痛呻吟,豬八戒哼聲不絕,聽得叫喚,二人歡喜道「沙僧啊,悟空來也」沙僧連忙出門接著道「大哥,取水來了」大聖進門,對唐僧備言前事,三藏滴淚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聖道「我來叫沙兄弟與我同去,到那庵邊,等老孫和那廝敵鬥,教沙僧乘便取水來救你」三藏道「你兩個沒病的都去了,丟下我兩個有病的,教誰伏侍」那個老婆婆在旁道「老羅漢只管放心,不須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顧伏侍你。你們早間到時,我等實有愛憐之意,卻纔見這位菩薩雲來霧去,方知你是羅漢菩薩。我家決不敢復害你」行者咄的一聲道「汝等女流之輩,敢傷那個」老婆子笑道「爺爺呀,還是你們有造化,來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們也不得囫圇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圇,是怎麼的」婆婆道「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八戒道「若這等,我決無傷。他們都是香噴噴的,好做香袋。我是個臊豬,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無傷」行者笑道「你不要說嘴,省些力氣,好生產也」那婆婆道「不必遲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吊桶。借個使使」那婆子即往後邊取出一個吊桶,又窩了一條索子,遞與沙僧。沙僧道「帶兩條索子去,恐一時井深要用」沙僧接了桶索,即隨大聖出了村舍,一同駕雲而去。那消半個時辰,卻到解陽山界,按下雲頭,徑至庵外。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將桶索拿了,且在一邊躲著,等老孫出頭索戰。你待我兩人交戰正濃之時,你乘機進去,取水就走」沙僧謹依言命。

孫大聖掣了鐵棒,近門高叫「開門,開門」那守門的看見,急入裡通報道「師父,那孫悟空又來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這潑猴老大無狀。一向聞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條棒真是難敵」道人道「師父,他的手段雖高,你亦不亞與他,正是個對手」先生道「前面兩回,被他贏了」道人道「前兩回雖贏,不過是一猛之性。後面兩次打水之時,被師父鉤他兩跌,卻不是相比肩也。先既無奈而去,今又復來,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緊,不得已而來也,決有慢他師之心。管取我師決勝無疑」

真仙聞言,喜孜孜滿懷春意,笑盈盈一陣威風,挺如意鉤子,走出門來喝道「潑猢猻。你又來作甚」大聖道「我來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憑是帝王宰相,也須表禮羊酒來求,方才僅與些須。況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來取」大聖道「真個不與」真仙道「不與,不與」大聖罵道「潑孽障。既不與水,看棍」丟一個架子,搶個滿懷,不容說,著頭便打。那真仙側身躲過,使鉤子急架相還。這一場比前更勝,好殺──

金箍棒,如意鉤,二人奮怒各懷仇。飛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揚塵日月愁。大聖救師來取水,妖仙為侄不容求。兩家齊努力,一處賭安休。咬牙爭勝負,切齒定剛柔。添機見,越抖擻,噴雲噯霧鬼神愁。朴朴兵兵鉤棒響,喊聲哮吼振山丘。狂風滾滾催林木,殺氣紛紛過鬥牛。大聖愈爭愈喜悅,真仙越打越綢繆。有心有意相爭戰,不定存亡不罷休。

他兩個在庵門外交手,跳跳舞舞的,鬥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提著吊桶,闖進門去,只見那道人在井邊擋住道「你是甚人,敢來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寶杖,不對話,著頭便打。那道人躲閃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掙命。沙僧罵道「我要打殺你這孽畜,怎奈你是個人身。我還憐你,饒你去罷。讓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後面去了。沙僧卻纔將吊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弔桶水,走出庵門,駕起雲霧,望著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饒他罷」

大聖聽得,方才使鐵棒支住鉤子道「你聽老孫說,我本待斬盡殺絕,爭奈你不曾犯法,二來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頭來,我被鉤了兩下,未得水去。才然來,我是個調虎離山計,哄你出來爭戰,卻著我師弟取水去了。老孫若肯拿出本事來打你,莫說你是一個甚麼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幾個,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饒你教你活幾年耳,已後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扌肯他」那妖仙不識好歹,演一演,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鉤頭,趕上前,喝聲「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推了一個蹼辣,掙紥不起。大聖奪過如意鉤來,折為兩段,總拿著又一抉,抉作四段,擲之於地道「潑孽畜。再敢無禮麼」那妖仙戰戰兢兢,忍辱無言,這大聖笑呵呵,駕雲而起。有詩為證,詩曰:

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幹。

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仙丹。

嬰兒枉結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費難。

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

大聖縱著祥光,趕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歡歡,回於本處,按下雲頭,徑來村舍,只見豬八戒腆著肚子,倚在門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幾時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來麼」行者還要耍他,沙僧隨後就到,笑道「水來了,水來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累了你們也」那婆婆卻也歡喜,幾口兒都出禮拜道「菩薩呀,卻是難得,難得」即忙取個花磁盞子,舀了半盞兒,遞與三藏道「老師父,細細的吃,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氣」八戒道「我不用盞子,連吊桶等我喝了罷」那婆子道「老爺爺,唬殺人罷了。若吃了這吊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嚇得呆子不敢胡為,也只吃了半盞。那裡有頓飯之時,他兩個腹中絞痛,只聽輪轂轆轂轆三五陣腸鳴。腸鳴之後,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齊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靜處解手。行者道「師父啊,切莫出風地裡去。怕人子,一時冒了風,弄做個產後之疾」那婆婆即取兩個淨桶來,教他兩個方便。須臾間,各行了幾遍,才覺住了疼痛,漸漸的銷了腫脹,化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實落,不用補虛。且燒些湯水與我洗個澡,卻好吃粥」沙僧道「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漿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個小產,怕他怎的。洗洗兒乾淨」真個那婆子燒些湯與他兩個淨了手腳。唐僧才吃兩盞兒粥湯,八戒就吃了十數碗,還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貨。少吃些。莫弄做個沙包肚,不像模樣」八戒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母豬,怕他做甚」那家子真個又去收拾煮飯。

老婆婆對唐僧道「老師父,把這水賜了我罷」行者道「呆子,不吃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氣想是已行散了,洒然無事,又吃水何為」行者道「既是他兩個都好了,將水送你家罷」那婆婆謝了行者,將余剩之水,裝于瓦罐之中,埋在後邊地下,對眾老小道「這罐水,彀我的棺材本也」眾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齋飯,調開桌凳。唐僧們吃了齋,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出離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馬,沙和尚挑著行囊,孫大聖前邊引路,豬八戒攏了韁繩。這裡才是洗淨口孽身乾淨,銷化凡胎體自然。畢竟不知到國界中還有甚麼理會,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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