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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實地探訪河南安陽殷墟考古團隊文物發掘過程—— 一件文物的發掘之旅

2023-04-20 09:30 作者:王 者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閱覽:

  圖①為安陽工作站供圖
  圖②至圖⑤均為本報記者王者攝
  圖⑥:殷墟遺址外景。
  張洪斌攝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從未中斷,塑造了我們偉大的民族,這個民族還會偉大下去的。要通過文物發掘、研究保護工作,更好地傳承優秀傳統文化。
  殷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文獻可考、為考古發掘所證實的商代晚期都城遺址。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為我們保存了3000年前的文字,把中國信史向上推進了約1000年。成立於1958年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站,承擔著殷墟遺址考古發掘工作。多年來,一代代考古人篳路藍縷,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不斷作出新貢獻。
  日前,本報記者多次探訪社科院考古所安陽工作站,瞭解殷墟洹北商城文物發掘情況,記錄從出土、修復、保存到展出的全過程,展現考古工作者的辛勤付出和默默奉獻精神。
  ——編  者
 
  出  土
  從配合基建的被動發掘向主動精細化發掘轉變,殷墟洹北商城發掘已持續20多年
  「這裡有大量陶片。」在河南省安陽市殷都區,殷墟洹北商城發掘現場,蹲在探方里的安陽工作站副站長何毓靈正在用手鏟小心翼翼地清理陶片周邊的土層。
  不一會兒,幾塊堆疊在一起的陶片冒出了頭,何毓靈用毛刷輕輕掃去陶片上的泥土,陶片的底色漸漸顯露出來。何毓靈拿出相機,從多個角度拍攝陶片,作為陶片出土前的存檔。隨後,何毓靈與助手將陶片按順序從泥土中取出,放入保存袋里,帶回地面上。
  洹北商城位於殷墟保護區東北部,是商代中期都城遺址,其勘探與發掘工作已持續20多年。從歷年發掘出土的遺蹟與文物可知,這裡可能是當時的王室手工業區,主要從事鑄銅、制骨與制陶等。
  整個手工業區面積達8萬平方米,何毓靈工作的範圍約為600平方米。其中共有6個10米×10米的單元,便于進行精細化發掘,這些單元被稱為探方。
  「這些陶片有相同的繩紋,可能來源於同一個器物。」何毓靈輕輕地拿著陶片仔細觀察,「看這一塊兒,有一個尖細的足根,很可能是一個陶鬲。」陶鬲是商代時期常見的炊煮器皿,大約4000年前就已經定型,是考古學家判斷年代的標準器物。
  「類別:陶片;數量:20片;出土地點:2020NEK……」何毓靈拿出標籤紙,標註上這批陶片的出土資訊,並為每一塊陶片進行編號。「編號就是牠們的『身份證』,以便於後期修復和保存。」隨後,他將把陶片帶回工作站,交由專門的工作人員進行修復。
  何毓靈已從事殷墟考古工作24年了,他介紹,「目前,安陽工作站的工作重點是洹北商城遺址和殷墟王陵遺址,以及配合基建的考古。2014年洹北商城重啟發掘工作以來,發現了料礓石夯土平台、青銅冶煉與澆鑄區、廢料集中填埋區等功能區,填補了商代中期手工業考古的空白。」
  「殷墟正處於從配合基建的被動發掘到主動精細化發掘的轉變,這需要多學科配合和大量專業技術人員。」何毓靈說,如今,考古專業吸引了不少年輕人,每年還有不少考古專業的大學生來實習。目前,安陽工作站正在與山東大學的靳桂雲團隊合作,從土壤結構入手,對洹北商城遺址進行環境分析。
  修  復
  修復普通陶器需要兩到三天,如果文物具有重要價值,則集中力量開展修復
  從探方中出土的20塊陶片,擺放在了文物修復師孟軍的辦公桌上。孟軍用清水和毛刷清理陶片上的泥土與雜質,然後依次擺開晾晒。「這些陶片能不能組成一件文物?是不是一件陶鬲?」孟軍帶著這些疑問開始了修復工作。
  文物修復是個精細活兒,安陽工作站研究員牛世山介紹,安陽工作站共有10多名文物修復師,平均每年大約修復200件文物。「不同類型文物的修復難點各有不同。」牛世山說,「修復一件普通陶器需要兩到三天時間,難點在於找準拼對的方法。修復一片甲骨或一件青銅器則需更長時間。甲骨薄脆,修復師會把橡皮泥粘貼在甲骨背面做支撐;青銅器還原顏色很難,一代代修復師接續探索,才找到用礦粉、漆片、乙醇等原料調製的比例……」
  陶片晾晒後,孟軍根據質地、顏色和紋飾將其分類。然後,她拿起一塊較大的陶片,觀察邊緣裂痕走向,嘗試與另一塊陶片的邊緣對接。
  「這兩塊最大的陶片正好能對上!」孟軍一邊在陶片邊緣處塗抹膠水,一邊說,「拼接陶片就像拼圖一樣,是一個不斷試錯的過程。」
  將幾個較大的陶片拼接黏合後,孟軍找出幾塊底部較為尖銳的碎片,拼接出三個腿,「可以判斷出是一個陶鬲。」經過一天的努力,孟軍拼接黏合出了一個三足陶鬲。
  粘黏好的陶鬲上還有幾個窟窿。第二天一早,孟軍在泥土中倒入清水,不停攪拌,把泥土和到均勻黏稠的狀態。隨後,孟軍將泥土補充在粘貼完成後的陶鬲缺口處。古人製作陶器成型後,為使其堅固耐用,以表面纏有繩子的木製或陶制拍子拍打其外壁,所留下的印跡稱為繩紋。孟軍根據陶鬲上繩紋的寬度,選取直徑相近的繩子纏繞到一根小木棍上,沿著陶鬲上繩紋的走向用小木棍在泥土上擀出繩紋。然後,她再將一層石膏均勻地覆蓋在泥土之上,放於陰涼處晾晒。
  一小時後,第一層石膏晾乾,孟軍將泥土掏出,在晾乾的石膏內面塗抹上一層肥皂,作為分層;隨後在上面鋪第二層石膏。半小時後,孟軍用橡膠錘把第一層石膏敲掉,第二層石膏則完整地填補了陶鬲缺口。最後,孟軍用泥土搓出泥條,以泥漿黏附於陶鬲外壁,與陶器上原有的泥條紋路進行銜接,復原出附加堆紋原貌,一件陶鬲便基本修復完成。
  牛世山說:「陶器修復需要的時間不算很長,主要是拼對過程比較耗費時間。青銅器修復則複雜得多,要先設計修複方案,再選擇合適的金屬料配比,之後進行粘接,後期還要經過打磨新茬、做舊等工序,往往要耗時幾個月。如果是具有重要價值的文物,工作站會集中力量開展修復工作。」
  保  存
  準確記錄文物細節,將曲面紋飾和銘文拓在紙上,為後期研究提供基礎資訊
  為文物繪圖前,劉曉珍總要先花一段時間觀察它,「把它的樣貌印在心裡,下筆時才會更有把握。」
  劉曉珍1986年開始從事文物繪圖工作,她的桌子上擺滿了各式鉛筆和測量工具,兩把直尺擺成一個坐標系。劉曉珍將陶鬲擺放在坐標系中間,對齊卡尺,開始測量記錄陶鬲的各項數據。
  「通高27.7厘米、口徑26.5厘米……」劉曉珍把每個數據都記錄下來,「器物往往不是完全對稱的,所以每個數據對準確繪圖都非常重要。」隨後,她拿起鉛筆,開始在稿紙上勾勒線條。
  正視圖、俯視圖、側視圖,經過兩天的精細描繪,繪圖順利完成,劉曉珍將畫圖歸檔。
  如果說繪圖工作主要保存的是文物的輪廓外觀,那麼拓片工作的重點則是記錄文物表面上的文字和圖形。
  「拓片就是將文物上的圖形、文字等內容拓在紙上。」何海慧已從事了30多年拓片工作,只見她把宣紙輕輕敷在陶鬲上,然後向陶鬲上噴水,宣紙便吸附在繩紋上。「以前我用的是白芨兌水,吸附效果好,但白芨中可能含有傷害文物的成分。後來我們試了很多材料,最後選擇了蒸餾水,效果好又不傷害文物。」
  先用毛筆輕摩,再用蓬鬆棉按壓,宣紙上的紋路逐漸凸顯……她拿出一根細針。「紋路的溝壑會造成微小的空隙,用細針可以把空氣壓出。」何海慧把一塊布料攥成團,沾一點墨水,隨著墨水不斷滲入,宣紙上出現繩紋的模樣。隨後,她在宣紙上附一層塑膠薄膜,用棕墩反復壓實。半小時後,何海慧揭開薄膜,取下宣紙,波浪般的黑色粗繩紋路清晰可見。
  「粗繩紋在陶器中很常見,具有增加受熱面積的功能。我們將繩紋拓下來,可以用來推斷這件陶器的年代和當時人們的生活方式。」何海慧介紹。
  拓片工作完成後,何海慧將陶鬲交到了研究員岳占偉手中。他要為陶鬲找一個「家」。
  岳占偉取出文物登記卡,將陶鬲的出土地點、修補時間、入庫時間等資訊一一登記,並把卡片放入陶鬲內。岳占偉說,如今有了先進的數字化手段,基礎資訊會同步到內網系統,影像資料也越來越受重視,但繪圖、拓片等傳統手段仍有其特殊的價值。「繪圖可以在圖紙上準確記錄器壁厚度、泥條貼法等細節,拓片可以將曲面的紋飾和銘文呈現在一張平面上……這些都是對數字化資料的重要補充,也為後期研究提供了基礎資訊。」岳占偉說。
  記者跟著岳占偉來到庫房,庫房有兩道門,兩個管理員各拿一把鑰匙,兩人必須同時在場才能打開進入。「管理員每年核查一次文物。文物要依據材質分類存放,並按照探方序號擺放。」岳占偉邊走邊介紹。
  一排排儲存陶鬲的文物架整齊排列,每排文物架由幾層高低不同的抽屜組成。「這裡專門存放陶鬲。倉庫的另一部分存放青銅器和甲骨文,牠們數量少,更珍貴,所以有專門的保險櫃。」岳占偉說,甲骨文以片為單位放於墊好棉花的錦盒中,青銅器則放在大小匹配的文物收藏盒裡。
  展  出
  用多媒體技術豐富展陳形式,讓文物活起來,展現文物所蘊含的豐富文化內涵
  「文物出土、修復和保存之後,更重要的是能及時與觀眾見面,起到承載和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作用。」岳占偉說。
  跟隨岳占偉的腳步,記者來到工作站附近的殷墟博物館。殷墟博物館是目前國內唯一一座系統展示商代文物的專業博物館,館內展出了陶器、青銅器、玉器和甲骨文等文物500多件。
  「看,這件陶器就是我們剛剛更新的文物。」走進博物館展廳,一件優雅的白陶豆吸引了記者的注意。
  這件白陶豆是2022年從大司空遺址發掘出來的,經過修復後進入博物館展出。「每年工作站都會從當年出土的文物里選取具有代表性的文物進行展出。」岳占偉介紹,「讓文物流動起來,觀眾在參觀時才更有新鮮感。」
  對於價值較高的文物,博物館會安排重點展陳。比如,青銅器廳內,憨態可掬的亞長牛尊展陳於此。亞長牛尊呈現的是一頭體態健壯的水牛,它是殷墟中發現的唯一一件牛形青銅尊。青銅器對環境溫濕度比較敏感,存放濕度最好控制在40%以下。因此,展櫃的玻璃選擇了雜層材質,並在展櫃中放置調濕盒。展櫃上部安裝了白色燈管,柔和的燈光自上而下照在文物上,精美的青銅紋飾顯得更光鮮亮麗。
  博物館中還陳列著不少車馬坑,這些車馬坑證明了我國是世界上最早發明和使用車的文明古國之一。「我們把考古發掘現場出土的車馬坑整體搬進了博物館,這可是個大工程。」岳占偉說,工作人員先在車馬坑四周固定木板,隨後在底部一邊挖開土壤一邊放入木板,最後用釘子釘成一個木箱。然後,用吊車將木箱吊起運進博物館,並在車馬坑上罩起玻璃,起到保護作用。
  漫步館中,一個展陳著的陶塑人頭吸引了不少參觀者。陶塑人頭玻璃櫃前方搭建了一塊螢幕,以3D動畫形式還原了陶塑人頭的立體影像。立體影像不時轉動,嘴巴隨著背景音解說一張一合,播放著它的讀白,講述著這件文物的前世今生。博物館中還設置了甲骨製作影像區,讓觀眾更好地瞭解甲骨文製作過程。「多媒體技術的使用豐富了展陳形式,讓文物活起來,展現文物所蘊含的豐富文化內涵,同時還能極大地調動參觀者的觀展積極性。」岳占偉分析說。
  今年,位於安陽市洹河北岸的殷墟遺址博物館將建成開館,主要包括殷墟考古發掘史展廳、出土遺蹟廳、殷商社會生活史展廳、甲骨文廳等展陳設置,殷墟遺址的文化將被更加立體化、多元化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與此同時,洹北商城的考古發掘工作還在繼續進行,待全部工作結束後,考古工作者將會進行全面的整理工作。到時候,那件何毓靈發掘出土的陶鬲會再次被取出來,進行分析研究,或許它也會走入參觀者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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