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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胡氏

2020-05-24 16:10 作者:蒲松齡   來源:《聊齋誌異》   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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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隸有巨家,欲延師。忽一秀才,踵門自荐。主人延入。詞語開爽,遂相知悅。秀才自言胡氏,遂納贄館之。胡課業良勤,淹洽非下士等。然時出游,輒昏夜始歸;扃閉儼然,不聞款叩而已在室中矣。遂相驚以狐。然察胡意固不惡,優重之,不以怪異廢禮。

胡知主人有女,求為姻好,屢示意,主人偽不解。一日,胡假而去。次日,有客來謁,縶黑衛于門。主人逆而入。年五十餘,衣履鮮潔,意甚恬雅。既坐,自達,始知為胡氏作冰。主人默然,良久曰:「仆與胡先生,交已莫逆,何必婚姻?且息女已許字矣。煩代謝先生。」客曰:「確知令媛待聘,何拒之深?」再三言之,而主人不可。客有慚色,曰:「胡亦世族,何遽不如先生?」主人直告曰:「實無他意,但惡非其類耳。」客聞之怒;主人亦怒,相侵益亟。客起,抓主人。主人命家人杖逐之,客乃遁。遺其驢,視之,毛黑色,批耳修尾,大物也。牽之不動,驅之則隨手而蹶,喓喓然草蟲耳。

主人以其言忿,知必相仇,戒備之。次日,果有狐兵大至:或騎或步,或戈或弩,馬嘶人沸,聲勢洶洶。主人不敢出。狐聲言為屋,主人益懼。有健者,率家人噪出,飛石施箭,兩相衝擊,互有夷傷。狐漸靡,紛紛引去。遺刀地上,亮如霜雪;近拾之,則高粱葉也。眾笑曰:「技止此耳。」然恐其復至,益備之。明日,眾方聚語,忽一巨人自天而降:高丈余,身橫數尺;揮大刀如門,逐人而殺。群操矢石亂擊之,顛踣而斃,則芻靈耳。眾益易之。狐三日不復來,眾亦少懈。主人適登廁,俄見狐兵,張弓挾矢而至,亂射之;集矢于臀。大懼,急喊眾奔斗,狐方去。拔矢視之,皆蒿梗。如此月余,去來不常,雖不甚害,而日日戒嚴,主人患苦之。

一日,胡生率眾至。主人身出,胡望見,避于眾中。主人呼之,不得已,乃出。主人曰:「仆自謂無失禮于先生,何故興戎?」群狐欲射,胡止之。主人近握手,邀入故齋,置酒相款。從容曰:「先生達人,當相見諒。以我情好,寧不樂附婚姻?但先生車馬﹑宮室,多不與人同,弱女相從,即先生當知其不可。且諺雲:『瓜果之生摘者,不適于口。』先生何取焉?」胡大慚。主人曰:「無傷,舊好故在。如不以塵濁見棄,在門牆之幼子,年十五矣,願得坦腹訂下。不知有相若者否?」胡喜曰:「仆有弱妹,少公子一歲,頗不陋劣。以奉箕帚,如何?」主人起拜,胡答拜。於是酬酢甚歡,前郤俱忘。命羅酒漿,遍犒從者,上下歡慰。乃詳問居里,將以奠雁。胡辭之。日暮繼燭,醺醉乃去。由是遂安。

年余,胡不至。或疑其約妄,而主人堅待之。又半年,胡忽至。既道溫涼已,乃曰:「妹子長成矣。請卜良辰,遣事翁姑。」主人喜,即同定期而去。至夜,果有輿馬送新婦至。奩妝豐盛,設室中幾滿。新婦見姑嫜,溫麗異常。主人大喜。胡生與一弟來送女,談吐俱風雅,又善飲。天明乃去。新婦且能預知年歲豐凶,故謀生之計,皆取則焉。胡生兄弟以及胡媼,時來望女,人人皆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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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傳

《淄川縣誌》載:淄川蒲松齡,字留仙,號柳泉。辛卯歲貢。以文章風節著一時。弱冠應童子試,受知於施愚山先生,文名藉甚。乃決然捨去,一肆力於古文,悲憤感慨,自成一家言。性樸厚,篤交遊,重名義。與同邑李希梅、張歷友諸名士結為詩社,以風雅道義相切劘。新城王漁洋先生素奇其才,謂非尋常流輩所及也。家所藏著述頗富,而聊齋誌異一書,尤膾炙人口云。

作者自誌

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螢之火,魑魅爭光;逐逐野馬之塵,罔兩見笑。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積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斷髮之鄉;睫在眼前,怪有過於飛頭之國。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託曠懷,痴且不諱。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盧耶?然五父衢頭,或涉濫聽;而三生石上,頗悟前因。放縱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廢者。松懸弧時,先大人夢一病瘠瞿曇,偏袒入室,藥膏如錢,圓粘乳際。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長命不猶。門庭之淒寂,則冷淡如僧;筆墨之耕耘,則蕭條似缽。每搔頭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蓋有漏根因,未結人天之果;而隨風蕩墮,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謂無其理哉!獨是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如此,亦足悲矣!嗟乎!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闌自熱。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康熙己未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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