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捷：從百年五四到五四百年

吳軍捷

中評社香港5月4日電（作者 吳軍捷）一百年前, 中國在經濟上從封閉的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 政治上從專制走向民主﹔思想文化上，開始產生與政治經濟相適應的現代精神文明時, 五四發生了。因為有新文化運動提倡民主與科學在前， 才會在國難當頭時發生「外爭國權, 內懲國賊」的五四運動，啟動中國走向全面現代化。

五四呼喚中國的現代化，是通過人的革新來實現中國的社會改造。陳獨秀在《青年》發刊詞中說：「科學者何？吾人對於事物之概念，綜合客觀之現象，訴之主觀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謂也。」科學就是從客觀事物中尋求其規律，實事求是。五四時期科學思潮的歷史意義，並不在於提供了多少具體的科技知識，而在於思維模式的轉換；而在於思維模式的轉換，提供了新的運思方式。由於是以青年為主體的五四, 被定為代表國家希望的青年節。

今天紀念五四 ，就是仍要繼續用科學的思維處理傳統和發展。當年,胡適提出了要「充分世界化」。它與儒家，特別是宋明以來把三綱五常作為社會的最高道德標準是對立的。胡適並不反對孔子個人和否認孔學的歷史地位，只是說孔教已不適于現代生活。李大釗說孔子是「一代偉人」，但不是「萬世師表」。陳獨秀說：「支配中國人心而統一之者，惟孔子而已。」 大家反對的, 是到宋明理學時, 雖將先秦和漢代儒學發展為統天人合內外的精緻之學，將儒學推向了高峰。但又以強調內心修養為由，主張正心去欲，不求讀太多的書，這就使知識份子的學問越來越少。幾千年的中國文化和社會制度，整個傳統在外來侵略下一敗塗地，幾至亡國，誰應負責? 五四新文化精英把原因歸到傳統文化,把儒家為代表的整個傳統文化的統治地位推翻了。

文化的根本問題在於把天、地、人、心這四種東西關係理順, 解決怎麼才能最有價值、最合理、最幸福地生存，以引導社會的道德、理想、價值觀去維持社會發展的合理秩序。

中國古人主張效法天地，和諧相處。天高高在上，是要尊敬的，地是卑下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水都聚到江澤，海裡邊去；林都在山上，而沙漠戈壁都在一定地域裡。有些地方是吉地，有些地方是凶地，人要去吉地，不去凶地。天象是日月星辰，電閃雷鳴。自然界不斷變化,剛柔交互，八卦運動。由這個自然之象，提出「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為乾，女屬坤。乾是聰明有智慧的，它知道事物怎麼由來, 有什麼特點? 坤能做事情,女人能生孩子。乾的特點是健動,它動，思考，就有智慧，知理。坤很簡單，順從，安靜，就能成事。「易則易知」,「易知」就聰明，就有人跟隨擁護。「簡則易從」, 願意跟著人家幹，捨得出力氣。「有功則可大」。儒家的「天人合一」，從天地講到人生，人要生活，就要從天地自然這個規律, 是以「厚德載物」，乾坤雙得，這是中國的理想人格。而中國文化要培養聖賢偉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庸」與「和」是核心。其積極的價值是關注天地人生，提供生存智慧；消極的方面是缺乏理性，探索動力不足。

西方哲學思考的基本問題：我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去? 中國人特別是儒家都不重視,思考的中心問題是我如何生活得更好。由於缺少純粹邏輯思維，科學求真意識不強, 偏主觀，崇尚人。因此重強權，官本位，等級制，人治，裙帶關係，虛偽，「中庸鑄造馬虎性格」。而西方人受基督教的影響，認為人人都有缺陷，都需要救贖，相信有一個真正的上帝，不敢也不願意做壞事。基督教基於人的罪性理解而產生的批判精神、權力制衡觀念。在近代構成了西方文化中的理性基礎, 藝文復興後形成了強大的西方現代文明，在對外擴張中打敗了守舊的中國。中國雖有「洋務運動」 而未能自救, 民族精英們遂把目光集中到對傳統文化的批判。當時側重兩個方面: 其一是批判宋代以來只求內心修養，不讀太多的書。或者著力去懷疑,考據古籍。朝廷選拔人才的科舉考試採用朱熹等對經典的解釋為依據，文化專制使知識份子的學問越來越少。其二是大量引進西方各種新思潮，即民主，科學為核心的西方現代觀念。胡適主張全盤西化, 提出「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當年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僅是少數人，但知識份子普遍認為儒家思想已不能作中國文化的指導思導，馬克思主義、自由主義、保守主義三大流派開始在中國盛行。

五四以降一百年來，中國風雲變幻,無數志士仁人付出生命和熱血,上演了驚天地、泣神鬼的歷史大劇，引領人民歷盡艱辛,令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百年五四，是中國走向現代化的漫漫長路,今天的中國再也不是任人宰割了。

風水輪流轉, 遵循叢林法則的西方文明, 今天在處理人與自然的矛盾時, 在解決國與國的衝突時,在國家的治理模式上都遇到了大麻煩。而中國的傳統文化,可能給這些難題的解決提供了參考。今後, 我們走的可能是一條非中非西, 亦中亦西的全新之路。

今天中國現代化的奇蹟不是任何人用雲端的理念塑造的,它是被過去四十年, 七十年, 一百年, 五千年時光所鑄成的。

中華傳統背後所反映的人性基礎, 善惡觀念, 處世哲學延續至今，今天的我們是由過去的他們所塑造。當我們回首中國現代化的啟始時,不能不感悟到:五四既是歷史,即是從五四開始的百年五四。更是一種開創，即是從今開始的五四百年，是用科學民主精神是邁步開拓的百年。因為站在兩個百年之交，中國分明又處在一個歷史關口：

按照預測，中國在2030年的GDP規模會超過美國,大約在2021年，中國的人均收入會超過12055美元這道高收入國家的門檻。且不說一個已進入老年社會的最大的高收入國家應如何把握在世界上的角色,就只說如何應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主流社會對我們順利完成這個進程的阻撓,其難度恐怕不遜於四十年的改革。

其次, 相當於人類水準的通用人工智慧大約會在2055年甚至更早出現。能源格局的調整, 技術奇點，在二三十年內就可能降臨, 貧富差距的進一步拉大, 大部分人將成為無用之人, 這是必然的趨勢,這對奉行社會主義的中國將是巨大的挑戰。

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已經進入一片沒有航海圖的水域，一系列重大的變化將挑戰我們的認知。我們惟有密切留意支撐中國未來發展的新變數, 因為這些變數很可能會生長成一種不可或缺的強大力量, 推動新的歷史。我們必須極力從歷史中尋求有用的經驗,像五四先賢那樣,用「最廣博的智力活動、最溫暖的人類同情心和最高級的想像力」去探求變數背後的邏輯，幷與它同行,以便因勢利導, 順勢而起，成就百年偉業。

沒有人比年輕人更關心未來命運了。我們從來百年五四，進入到五四百年，更需要青年的推動。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太空有我們可能棲身的未知世界，月球上可能有人類的萬年能源。萬米深海下有無需太陽光合的生物, 可能有用之不竭的無盡寶藏，會不會因此改變人類的生存模式? 量子力學更可能顛覆我們的時空觀,改變唯心唯物的哲學分野,使人類意識永生成為可能。人類的前景絢爛多彩,中國趕上了幾千年難遇的好時光。而香港更幸運，這裡是中西文明融合的典範之地, 保留著較多傳統文化,一國兩制和粵港澳大灣區更為香港青年開拓了極大的空間，當我們展望五四百年的時候,正像錢穆那樣 「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自然生出先賢的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的道德責任。 

康德說過,「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

香港、中國青年, 莫辜負了今日好時光!

（作者吳軍捷，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會長，此文写於2019年五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