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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姹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

2020-05-06 11:51 作者:吳承恩   來源:《西遊記》   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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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眾出城,有二十里之遠,還不肯舍。三藏勉強下輦,乘馬辭別而行。目送者直至望不見蹤影方回。四眾行彀多時,又過了冬殘春盡,看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三藏心驚,問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行者笑道「師父這話,也不象個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山。何以言有路無路」三藏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險峻之間生怪物,密查深處出妖精」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裡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太平無事」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忒好步。快來,快來」長老只得放杯策馬。沙僧教「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沙僧攏著韁繩,老師父穩坐雕鞍,隨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但見那山──

雲霧籠峰頂,潺湲涌澗中。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梅青李白,柳綠桃紅。杜鵑啼處春將暮,紫燕呢喃社已終。嵯峨石,翠蓋松。崎嶇嶺道,突兀玲瓏。削壁懸崖峻,薜蘿草木穠。千岸競秀如排戟,萬壑爭流遠浪洪。

老師父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兜馬叫道「徒弟──

我自天牌傳旨意,錦屏風下領關文。

觀燈十五離東土,才與唐王天地分。

甫能龍虎風雲會,卻又師徒拗馬軍。

行盡巫山峰十二,何時對子見當今。

行者道「師父,你常以思鄉為念,全不似個出家人。放心且走,莫要多憂。古人云,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三藏道「徒弟,雖然說得有理,但不知西天路還在那裡哩」八戒道「師父,我佛如來捨不得那三藏經,知我們要取去,想是搬了。不然,如何只管不到」沙僧道「莫胡談。只管跟著大哥走。只把工夫捱他,終須有個到之之日」

師徒正自閒敘,又見一派黑松大林。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那崎嶇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三藏道「說那裡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荆棘周圍結,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陰之處千般景,嚮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哨,杜鵑啼。喜鵲穿枝,鳥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又見那大蟲擺尾,老虎磕牙。多年狐狢妝娘子,日久蒼狼吼振林。就是托塔天王來到此,縱會降嬌也失魂。

孫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日,未見出林之路。唐僧叫道「徒弟,一嚮西來,無數的山林崎險,幸得此間清雅,一路太平。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馬,二則腹中饑了,你去那裡化些齋來我吃」行者道「師父請下馬,老孫化齋去來」那長老果然下了馬。八戒將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盂,遞與行者。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我去了就來」三藏端坐松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閑耍。

卻說大聖縱筋鬥,到了半空,佇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啊,好啊」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若我老孫,方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虎,消了死籍。頭戴著三額金寇,身穿著黃金鎧甲,手執著金箍棒,足踏著步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靄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正自家這等夸念中間,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將上來。行者大驚道「那黑氣里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卻不會放甚黑氣」那大聖在半空中,詳察不定。

卻說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忽聽得嚶嚶的叫聲「救人」。三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裡,有甚麼人叫。想是狼蟲虎豹唬倒的,待我看看」那長老起身挪步,穿過千年柏,隔起萬年松,附葛攀藤,近前視之,只見那大樹上綁著一個女子,上半截使葛滕綁在樹上,下半截埋在土裡。長老立定腳,問他一句道「女菩薩,你有甚事,綁在此間」咦。分明這廝是個妖怪,長老肉眼凡胎,卻不能認得。那怪見他來問,淚如泉湧。你看他桃腮垂淚,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閉月羞花之貌。長老實不敢近前,又開口問道「女菩薩,你端的有何罪過。說與貧僧,卻好救你」那妖精巧語花言,慮情假意,忙忙的答應道「師父,我家住在貧婆國,離此有二百餘里。父母在堂,十分好善,一生的和親愛友。時遇清明,邀請諸親及本家老小拜掃先塋,一行轎馬,都到了荒效野外。至塋前,擺開祭禮,剛燒化紙馬,只聞得鑼鳴鼓響,跑出一夥強人,持刀弄杖,喊殺前來,慌得我們魂飛魄散。父母諸親,得馬得轎的,各自逃了性命。奴奴年幼,跑不動,唬倒在地,被眾強人拐來山內,大大王要做夫人。二大王要做妻室,第三第四個都愛我美色。七八十家一齊爭吵,大家都不忿氣,所以把奴奴綁在林間,眾強人散盤而去。今已五日五夜,看看命盡,不久身亡。不知是那世里祖宗積德,今日遇著老師父到此。千萬發大慈悲,救我一命,九泉之下,決不忘恩」說罷淚下如雨。

三藏真個慈心,也就忍不住吊下淚來,聲音哽咽。叫道「徒弟」那八戒、沙僧,正在林中尋花覓果,猛聽得師父叫得淒愴,呆子道「沙和尚,師父在此認了親耶」沙僧笑道「二哥胡纏。我們走了這些時,好人也不曾撞見一個,親從何來」八戒道「不是親,師父那裡與人哭麼。我和你去看來」沙僧真個迴轉舊處,牽了馬,挑了擔,至跟前叫「師父,怎麼說」唐僧用手指定那樹上,叫「八戒,解下那女菩薩來,救他一命」呆子不分好歹,就去動手。

卻說那大聖在半空中,又見那黑氣濃厚,把祥光盡情蓋了,道聲「不好,不好。黑氣罩暗祥光,怕不是妖邪害俺師父。化齋還是小事,且去看我師父去」卻返雲頭,按落林裡。只見八戒亂解繩兒。行者上前,一把揪住耳朵,撲的捽了一跌。呆子抬頭看見,爬起來說道「師父教我救人,你怎麼恃你有力,將我摜這一跌」行者笑道「兄弟,莫解他。他是個妖怪,弄喧兒,騙我們哩」三藏喝道。「你這潑猴,又來胡說了。怎麼這等一個女子,就認得他是個妖怪」行者道「師父原來不知。這都是老孫幹過的買賣,想人肉吃的法兒。你那裡認得」八戒嗊著嘴道「師父,莫信這弼馬溫哄你。這女子乃是此間人家。我們東土遠來,不與相較,又不是親眷,如何說他是妖精。他打發我們丟了前去,他卻翻筋鬥,弄神法轉來和他幹巧事兒,倒踏門也」行者喝道「夯貨。莫亂談。我老孫一嚮西來,那裡有甚憊懶處。似你這個重色輕生,見利忘義的饢糟,不識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綁在樹上哩」三藏道「也罷,也罷。八戒啊,你師兄常時也看得不差,既這等說,不要管他,我們去罷」行者大喜道「好了。師父是有命的了。請上馬。出松林外,有人家化齋你吃」四人果一路前進,把那怪撇了。

卻說那怪綁在樹上,咬牙恨齒道「幾年家聞人說孫悟空神通廣大,今日見他,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若是解了繩,放我下來,隨手捉將去,卻不是我的人兒也。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語帶去,卻又不是勞而無功。等我再叫他兩聲,看是如何」

好妖精,不動繩索,把幾聲善言善語,用一陣順風,嚶嚶的吹在唐僧耳內。你道叫的甚麼。他叫道「師父啊,你放著活人的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唐僧在馬上聽得這般叫喚,即勒馬叫「悟空,去救那女子下來罷」行者道「師父走路,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唐曾道「他又在那裡叫哩」行者問「八戒,你聽見麼」八戒道「耳大遮住了,不曾聽見」又問「沙僧,你聽見麼」沙僧道「我挑擔前走,不曾在心,也不曾聽見」行者道「老孫也不曾聽見。師父,他叫甚麼。偏你聽見」唐僧道「他叫得有理。說道:活人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去救他下來,強似取經拜佛」行者笑道「師父要善將起來,就沒藥醫。你想你離了東土,一路西來,卻也過了幾重山場,遇著許多妖怪,常把你拿將進洞,老孫來救你,使鐵棒,常打死千千萬萬。今日一個妖精的性命,捨不得,要去救他」唐僧道「徒弟呀,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還去救他救罷」行者道「師父既然如此,只是這個擔兒,老孫卻擔不起。你要救他,我也不敢苦勸你,勸一會,你又惱了。任你去救」唐僧道。「猴頭莫多話。你坐著,等我和八戒救他去」

唐僧回至林裡,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繩子,用鈀築出下半截身子。那怪跌跌鞋,束束裙,喜孜孜跟著唐僧出松林。見了行者,行者只是冷笑不止。唐僧罵道「潑猴頭。你笑怎的」行者道「我笑你時來逢好友,運去遇佳人」三藏又罵道「潑猢猻。胡說。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行者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僧,卻只會看經念佛,又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緻,我和你乃出家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甚麼取經拜拂,且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你要問個不應」三藏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行者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三藏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格。如何處置」行者笑道「抱他上來,和你同騎著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裡好與他同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行者笑道「呆子造化到了」八戒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長,馱著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捶胸暴跳道「不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背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人。我馱不成」三藏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行者大笑道「呆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牽馬哩」三藏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云,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裡,也是我們救他一場」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捏,八戒牽著空馬,行者拿著棒。引著女子,一行前進。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臺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裡必定是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只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淒慘:長廊寂靜,古刹蕭疏。苔蘚盈庭,蒿蓁滿徑。惟螢火之飛燈,只蛙聲而代漏。長老忽然吊下淚來。真個是──

殿宇雕零倒塌,廊房寂寞傾頹。斷磚破瓦十餘堆,儘是些歪梁折柱。前後盡生青草,塵埋朽爛香廚。鐘樓崩壞鼓無皮,琉璃香燈破損。佛祖金身沒色,羅漢倒臥東西。觀音淋壞盡成泥,楊柳淨瓶墜地。日內並無僧入,夜間盡宿狐狸。只聽風響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處。四下牆垣皆倒,亦無門扇關居。有詩為證,詩曰:

多年古刹沒有修,狼狽凋零倒更休。

猛風吹裂伽藍面,大雨澆殘佛像頭。

金剛跌損隨淋洒,土地無房夜不收。

更有兩般堪嘆處,銅鐘著地沒懸樓。

三藏硬著膽,走進二層門。見那鐘鼓樓俱倒了,止有一口銅鐘,札在地下。上半截如雪之白,下半截如靛之青。原來是日久年深,上邊被雨淋白,下邊是土氣上的銅青。三藏用手摸著鍾,高叫道「鍾啊。你──

也曾懸掛高樓吼,也曾鳴遠彩梁聲。也曾雞啼就報曉,也曾天晚送黃昏。不知化銅的道人歸何處,鑄銅匠作那邊存。想他二命歸陰府,他無蹤跡你無聲」

長老高聲讚嘆,不覺的驚動寺裡之人。那裡邊有一個侍奉香火的道人,他聽見人語,扒起來,拾一塊斷磚,照鐘上打將去。那鍾當的響了一聲,把個長老唬了一跌。掙起身要走,又絆著樹根,撲的又是一跌。長老倒在地下,抬頭又叫道「鍾啊──

貧僧正然感嘆你,忽的叮噹響一聲。想是西天路上無人到,日久多年變作精」

那道人趕上前,一把攙住道「老爺請起。不幹鍾成精之事,卻纔是我打得鐘響」三藏抬頭見他的模樣丑黑,道「你莫是魍魎妖邪。我不是尋常之人,我是大唐來的,我手下有降龍伏虎的徒弟。你若撞著他,性命難存也」道人跪下道「老爺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這寺裡侍奉香火的道人。卻纔聽見老爺善言相贊,就欲出來迎接。恐怕是個邪鬼敲門,故此拾一塊斷磚,把鍾打一下壓掠,方敢出來。老爺請起」那唐僧方然正性道「住持,險些兒唬殺我也。你帶我進去」那道人引定唐僧,直至三層門裡看處,比外邊甚是不同。但見那──

青磚砌就彩雲牆,綠瓦蓋成琉璃殿。黃金裝聖像,白玉造階臺。大雄殿上舞青光,毗羅閣下生銳氣。文殊殿,結采飛雲。輪藏堂,描花堆翠。三簷頂上寶瓶尖,五福樓中平繡蓋。千株翠竹搖禪榻,萬種青松映佛門。碧雲宮裡放金光,紫霧叢中飄瑞靄。朝聞四野香風運,暮聽山高畫鼓鳴。應有朝陽補破衲,豈無對月了殘經。又只見半壁燈光明後院,一行香霧照中庭。

三藏見了,不敢進去。叫「道人,你這前邊十分狼狽,後邊這等齊整,何也」道人笑道「老爺,這山中多有妖邪強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陰就來寺裡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墊坐,木植搬來燒火。本寺僧人軟弱,不敢與他講論,因此把這前邊破房都舍與那些強人安歇,從新另化了些施主,蓋得那一所寺院。清混各一,這是西方的事情」三藏道「原來是如此」正行間,又見山門上有五個大字,乃「鎮海禪林寺」。才舉步,趶入門裡,忽見一個和尚走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左笄絨錦帽,一對銅圈墜耳根。身著頗羅毛線服,一雙白眼亮如銀。手中搖著播郎鼓,口念番經聽不真。三藏原來不認得,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

那喇嘛和尚,走出門來,看見三藏眉清目秀,額闊頂平,耳垂肩,手過膝,好似羅漢臨凡,十分俊雅。他走上前扯住,滿面笑唏唏的與他捻手捻腳,摸他鼻子,揪他耳雜,以示親近之意。攜至方丈中,行禮畢,卻問「老師父何來」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欽差往西方天竺國大雷音寺拜佛取經者。適行至寶方天晚,特奔上刹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垂方便一二」那和尚笑道「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華蓋,家裡養不住,才舍斷了出家。既做了佛門弟子,切莫說脫空之話」三藏道「我是老實話」和尚道「那東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路上有山,山中有洞,洞內有精。象你這個單身,又生得嬌嫩,那裡象個取經的」三藏道「院主也見得是。貧僧一人,豈能到此。我有三個徒弟,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保我弟子,所以到得上刹」那和尚道「三位高徒何在」三藏道「現在山門外伺候」那和尚慌了道「師父你不知我這裡有虎狼、妖賊、鬼怪傷人。白日裡不敢遠出,未經天晚,就關了門戶。這早晚把人放在外邊」叫「徒弟,快去請將進來」

有兩人小喇嘛兒,跑出外去,看見行者,唬了一跌。見了八戒,又是一跌。扒起來往後飛跑,道「爺爺。造化低了。你的徒弟不見,只有三四個妖怪站在那門首也」三藏問道「怎麼模樣」小和尚道「一個雷公嘴,一個碓挺嘴,一個青臉獠牙。旁有一個女子,倒是個油頭粉面」三藏笑道「你不認得。那三個丑的,是我徒弟。那一個女子,是我打松林裡救命來的」那喇嘛道「爺爺呀,這們好俊師父,怎麼尋這般醜徒弟」三藏道「他丑自丑,卻俱有用。你快請他進來。若再遲了些兒,那雷公嘴的有些闖禍,不是個人生父母養的,他就打進來也」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戰兢兢的跪下道「列位老爺,唐老爺請哩」八戒笑道「哥啊,他請便罷了,卻這般戰戰兢兢的,何也」行者道「看見我們醜陋害怕」八戒道「可是扯淡。我們乃生成的,那個是好要丑哩」行者道「把那丑且略收拾收拾」呆子真個把嘴揣在懷裡,低著頭,牽著馬,沙僧挑著擔,行者在後面,拿著棒,轄著那女子,一行進去。穿過了倒榻房廊,入三層門裡。拴了馬,歇了擔,進方丈中,與喇嘛僧相見,分了坐次。那知尚入裡邊,引出七八十個小喇嘛來,見禮畢,收拾辦齋管待。正是:積功須在慈悲念,佛法興時僧贊僧。畢竟不知怎生離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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