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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陽 元神護道

2020-05-06 11:52 作者:吳承恩   來源:《西遊記》   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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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八戒跳下山,尋著一條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里遠近,忽見兩個女怪,在那井上打水。他怎麼認得是兩個女怪。見他頭上戴一頂一尺二三寸高的篾絲髟髻,甚不時興。呆子走近前叫聲「妖怪」。那怪聞言大怒,兩人互相說道「這和尚憊懶。我們又不與他相識,平時又沒有調得嘴慣,他怎麼叫我們做妖怪」那怪惱了,輪起抬水的槓子,劈頭就打。這呆子手無兵器,遮架不得,被他撈了幾下,侮著頭跑上山來道「哥啊,回去罷。妖怪凶」行者道「怎麼凶」八戒道「山凹里兩個女妖精在井上打水,我只叫了他一聲,就被他打了我三四槓子」行者道「你叫他做甚麼的」八戒道「我叫他做妖怪」行者笑道「打得還少」八戒道「謝你照顧。頭都打腫了,還說少哩」行者道「溫柔天下去得,剛強寸步難移。他們是此地之怪,我們是遠來之僧,你一身都是手,也要略溫存。你就去叫他做妖怪,他不打你,打我。人將禮樂為先」八戒道「一發不曉得」行者道「你自幼在山中吃人,你曉得有兩樣木麼」八戒道「不知,是甚麼木」行者道「一樣是楊木,一樣是檀木。楊木性格甚軟,巧匠取來,或雕聖象,或刻如來,裝金立粉,嵌玉裝花,萬人燒香禮拜,受了多少無量之福。那檀木性格剛硬,油房裡取了去,做柞撒,使鐵箍箍了頭,又使鐵鎚往下打,只因剛強,所以受此苦楚」八戒道「哥啊,你這好話兒,早與我說說也好,卻不受他打了」行者道「你還去問他個端的」八戒道「這去他認得我了」行者道「你變化了去」八戒道「哥啊,且如我變了,卻怎麼問麼」行者道「你變了去,到他跟前,行個禮兒,看他多大年紀,若與我們差不多,叫他聲姑娘。若比我們老些兒,叫他聲奶奶」八戒笑道「可是蹭蹬。這般許遠的田地,認得是甚麼親」行者道「不是認親,要套他的話哩。若是他拿了師父,就好下手。若不是他,卻不誤了我們別處幹事」八戒道「說得有理,等我再去」

好獃子,把釘鈀撒在腰裡,下山凹,搖身一變,變做個黑胖和尚,搖搖擺擺走近怪前,深深唱個大喏道「奶奶,貧僧稽首了」那兩個喜道「這個和尚卻好,會唱個喏兒,又會稱道一聲兒」問道「長老,那裡來的」八戒道「那裡來的」又問「那裡去的」又道「那裡去的」又問「你叫做什麼名字」又答道「我叫做甚麼名字」那怪笑道「這和尚好便好,只是沒來歷,會說順口話兒」八戒道「奶奶,你們打水怎的」那怪道「和尚,你不知道。我家老夫人今夜裡攝了一個唐僧在洞內,要管待他,我洞中水不乾淨,差我兩個來此打這陰陽交媾的好水,安排素果素菜的筵席,與唐僧吃了,晚間要成親哩」那呆子聞得此言,急抽身跑上山叫「沙和尚,快拿將行李來,我們分了罷」沙僧道「二哥,又分怎的」八戒道「分了便你還去流沙河吃人,我去高老莊探親,哥哥去花果山稱聖,白龍馬歸大海成龍。師父已在這妖精洞內成親哩。我們都各安生理去也」行者道「這呆子又胡說了」八戒道「你的兒子胡說。才那兩個抬水的妖精說,安排素筵席與唐僧吃了成親哩」行者道「那妖精把師父困在洞裡,師父眼巴巴的望我們去救,你卻在此說這樣話」八戒道「怎麼救」行者道「你兩個牽著馬,挑著擔,我們跟著那兩個女怪,做個引子,引到那門前,一齊下手」真個呆子只得隨行。行者遠遠的標著那兩怪,漸入深山,有一二十里遠近,忽然不見。八戒驚道「師父是日裡鬼拿去了」行者道「你好眼力。怎麼就看出他本相來」八戒道「那兩個怪,正抬著水走,忽然不見,卻不是個日裡鬼」行者道「想是鑽進洞去了,等我去看」

好大聖,急睜火眼金睛,漫山看處,果然不見動靜,只見那陡崖前,有一座玲瓏剔透細妝花、堆五采、三簷四簇的牌樓。他與八戒沙僧近前觀看,上有六個大字,乃「陷空山無底洞」。行者道「兄弟呀,這妖精把個架子支在這裡,這不知門向那裡開哩」沙僧說「不遠,不遠。好生尋」都轉身看時,牌樓下山腳下有一塊大石,約有十餘里方圓。正中間有缸口大的一個洞兒,爬得光溜溜的。八戒道「哥啊,這就是妖精出入洞也」行者看了道「怪哉。我老孫自保唐僧,瞞不得你兩個,妖精也拿了些,卻不見這樣洞府。八戒,你先下去試試,看有多少淺深,我好進去救師父」八戒搖頭道「這個難,這個難。我老豬身子夯夯的,若塌了腳吊下去,不知二三年可得到底哩」行者道「就有多深麼」八戒道「你看」大聖伏在洞邊上,仔細往下看處,咦。深啊。周圍足有三百餘里,回頭道「兄弟,果然深得緊」八戒道「你便回去罷。師父救不得耶」行者道「你說那裡話。莫生懶惰意,休起怠荒心,且將行李歇下,把馬拴在牌樓柱上,你使釘鈀,沙僧使杖,攔住洞門,讓我進去打聽打聽。若師父果在裡面,我將鐵棒把妖精從里打出,跑至門口,你兩個卻在外面擋住。這是裡應外合。打死精靈,才救得師父」二人遵命。

行者卻將身一縱,跳入洞中,足下彩雲生萬道,身邊瑞氣護千層。不多時,到于深遠之間,那裡邊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風聲,又有花草果木。行者喜道「好去處啊。想老孫出世,天賜與水簾洞,這裡也是個洞天福地」正看時,又見有一座二滴水的門樓,團團都是松竹,內有許多房舍,又想道「此必是妖精的住處了,我且到那裡邊去打聽打聽。且住。若是這般去啊,他認得我了,且變化了去」搖身捻訣,就變做個蒼蠅兒,輕輕的飛在門樓上聽聽。只見那怪高坐在草亭內,他那模樣,比在松林裡救他,寺裡拿他,便是不同,越發打扮得俊了──

發盤雲髻似堆鴉,身著綠絨花比甲。

一對金蓮剛半折,十指如同春筍發。

團團粉麵若銀盆,硃脣一似櫻桃滑。

端端正正美人姿,月裡嫦娥還喜恰。

今朝拿住取經僧,便要歡娛同枕榻。

行者且不言語,聽他說甚話。少時,綻破櫻桃,喜孜孜的叫道「小的們,快排素筵席來。我與唐僧哥哥吃了成親」行者暗笑道「真個有這話。我只道八戒作耍子亂說哩。等我且飛進去尋尋,看師父在那裡。不知他的心性如何。假若被他摩弄動了啊,留他在這裡也罷」即展翅飛到裡邊看處,那東廊下上明下暗的紅紙格子裡面,坐著唐僧哩。行者一頭撞破格子眼,飛在唐僧光頭上丁著,叫聲「師父」三藏認得聲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行者道「師父不濟呀。那妖精安排筵宴,與你吃了成親哩。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尚之後代,你愁怎的」長老聞言,咬牙切齒道「徒弟,我自出了長安,到兩界山中收你,一嚮西來,那個時辰動葷。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陽喪了,我就身墮輪迴,打在那陰山背後,永世不得翻身」行者笑道「莫發誓,既有真心往西天取經,老孫帶你去罷」三藏道「進來的路兒,我通忘了」行者道「莫說你忘了。他這洞,不比走進來走出去的,是打上頭往下鑽。如今救了你,要打底下往上鑽。若是造化高,鑽著洞口兒,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鑽不著,還有個悶殺的日子了」三藏滿眼垂淚道「似此艱難,怎生是好」行者道「沒事,沒事。那妖精整治酒與你吃,沒奈何,也吃他一鍾。只要斟得急些兒,斟起一個喜花兒來,等我變作個蟭蟟蟲兒,飛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斷他的肺腑,弄死那妖精,你纔得脫身出去」三藏道「徒弟這等說,只是不當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來,你命休矣。妖精乃害人之物,你惜他怎的」三藏道「也罷,也罷。你只是要跟著我」正是那孫大聖護定唐三藏,取經僧全靠著美猴王。

他師徒兩個,商量未定,早是那妖精安排停當,走近東廊外,開了門鎖,叫聲「長老」唐僧不敢答應。又叫一聲,又不敢答應。他不敢答應者何意。想著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卻又一條心兒想著,若死住法兒不開口,怕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正是那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正自狐疑,那怪又叫一聲「長老」唐僧沒奈何,應他一聲道「娘子,有」那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說唐僧是個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求經,怎麼與這女妖精答話。不知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萬分出於無奈,雖是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欲。妖精見長老應了一聲,他推開門,把唐僧攙起來,和他攜手挨背,交頭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嬌態,萬種風情,豈知三藏一腔子煩惱。行者暗中笑道「我師父被他這般哄誘,只怕一時動心」正是──

真僧魔苦遇嬌娃,妖怪娉婷實可夸。

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襯桃花。

繡鞋微露雙鉤鳳,雲髻高盤兩鬢鴉。

含笑與師攜手處,香飄蘭麝滿袈裟。

妖精挽著三藏,行近草亭道「長老,我辦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娘子,貧僧自不用葷」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葷,因洞中水不潔淨,特命山頭上取陰陽交媾的淨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進去觀看,果然見那──

盈門下,繡纏彩結。滿庭中,香噴金猊。擺列著黑油壘鈿桌,朱漆篾絲盤。壘鈿桌上,有異樣珍羞。篾絲盤中,盛稀奇素物。林檎、橄欖、蓮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龍眼、山栗、風菱、棗兒、柿子、胡桃、銀杏、金桔、香橙,果子隨山有。蔬菜更時新:豆腐、麵筋、木耳、鮮筍、蘑菇、香蕈、山藥、黃精。石白花椰菜、黃白花椰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醬調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鏇皮茄子鵪鶉做,剔種冬瓜方旦名。爛煨芋頭糖拌著,白煮蘿蔔醋澆烹。椒姜辛辣般般美,鹹淡調和色色平。

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捧晃晃之金杯,滿斟美酒,遞與唐僧,口裡叫道「長老哥哥妙人,請一杯交歡酒兒」三藏羞答答的接了酒,望空澆奠,心中暗祝道「護法諸天、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弟子陳玄奘,自離東土,蒙觀世音菩薩差遣列位眾神暗中保護,拜雷音見佛求經,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強逼成親,將這一杯酒遞與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強吃了,還得見佛成功。若是葷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墮輪迴之苦」孫大聖,他卻變得輕巧,在耳根後,若象一個耳報,但他說話,惟三藏聽見,別人不聞。他知師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教吃他一鍾。那師父沒奈何吃了,急將酒滿斟一鍾,回與妖怪,果然斟起有一個喜花兒。行者變作個蟭蟟蟲兒,輕輕的飛入喜花之下。那妖精接在手,且不吃,把杯兒放住,與唐僧拜了兩拜,口裡嬌嬌怯怯,敘了幾句情話。卻纔舉杯,那花兒已散,就露出蟲來。妖精也認不得是行者變的,只以為蟲兒,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彈。行者見事不諧,料難入他腹,即變做個餓老鷹。真個是:

玉爪金睛鐵翮,雄姿猛氣摶雲。

妖狐狡兔見他昏,千里山河時遁。

饑處迎風逐雀,飽來高貼天門。

老拳鋼硬最傷人,得志凌霄嫌近。

飛起來,輪開玉爪,響一聲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盤碟家火,盡皆捽碎,撇卻唐僧,飛將出去。唬得妖精心膽皆裂,唐僧的骨肉通酥。妖精戰戰兢兢,摟住唐僧道「長老哥哥,此物是那裡來的」三藏道「貧僧不知」妖精道「我費了許多心,安排這個素宴與你耍耍,卻不知這個扁毛畜生,從那裡飛來,把我的家火打碎」眾小妖道「夫人,打碎家火猶可,將些素品都潑散在地,穢了怎用」三藏分明曉得是行者弄法,他那裡敢說。那妖精道「小的們,我知道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故降此物。你們將碎家火拾出去,另安排些酒餚,不拘葷素,我指天為媒,指地作訂,然後再與唐僧成親」依然把長老送在東廊里坐下不題。

卻說行者飛出去,現了本相,到于洞口,叫聲「開門」八戒笑道「沙僧,哥哥來了」他二人撒開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住道「可有妖精。可有師父」行者道「有,有,有」八戒道「師父在裡邊受罪哩。綁著是捆著。要蒸是要煮」行者道「這個事倒沒有,只是安排素宴,要與他幹那個事哩」八戒道「你造化,你造化。你吃了陪親酒來了」行者道「呆子啊。師父的性命也難保,吃甚麼陪親酒」八戒道「你怎的就來了」行者把見唐僧施變化的上項事說了一遍,道「兄弟們,再休胡思亂想。師父已在此間,老孫這一去,一定救他出來」復翻身入裡面,還變做個蒼蠅兒,丁在門樓上聽之,只聞得這妖怪氣呼呼的,在亭子上吩咐「小的們,不論葷素,拿來燒紙。借煩天地為媒訂,務要與他成親」行者聽見暗笑道「這妖精全沒一些兒廉恥。青天白日的,把個和尚關在家裡擺佈。且不要忙,等老孫再進去看看」嚶的一聲,飛在東廊之下,見那師父坐在裡邊,清滴滴腮邊淚淌。

行者鑽將進去,丁在他頭上,又叫聲「師父」長老認得聲音,跳起來咬牙恨道「猢猻啊。別人膽大,還是身包膽。你的膽大,就是膽包身。你弄變化神通,打破家火,能值幾何。鬥得那妖精淫興發了,那裡不分葷素安排,定要與我交媾,此事怎了」行者暗中陪笑道「師父莫怪,有救你處」唐僧道「那裡救得我」行者道「我才一翅飛起去時,見他後邊有個花園。你哄他往園裡去耍子,我救了你罷」唐僧道「園裡怎麼樣救」行者道「你與他到園裡,走到桃樹邊,就莫走了。等我飛上桃枝,變作個紅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揀紅的兒摘下來。紅的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個,你把紅的定要讓他。他若一口吃了,我卻在他肚裡,等我搗破他的皮袋,扯斷他的肝腸,弄死他,你就脫身了」三藏道「你若有手段,就與他賭鬥便了,只要鑽在他肚裡怎麼」行者道「師父,你不知趣。他這個洞,若好出入,便可與他賭鬥。只為出入不便,曲道難行,若就動手,他這一窩子,老老小小,連我都扯住,卻怎麼了。須是這般捽手幹,大家纔得乾淨」三藏點頭聽信,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曉得,曉得。我在你頭上」

師徒們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來,雙手扶著那格子叫道「娘子,娘子」那妖精聽見,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話說」三藏道「娘子,我出了長安,一路西來,無日不山,無日不水。昨在鎮海寺投宿,偶得傷風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攜入仙府,只得坐了這一日,又覺心神不爽。你帶我往那裡略散散心,耍耍兒去麼」那妖精十分歡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興趣,我和你去花園裡耍耍」叫「小的們,拿鑰匙來開了園門,打掃路徑」眾妖都跑去開門收拾。這妖精開了格子,攙出唐僧。你看那許多小妖,都是油頭粉面,嬝娜娉婷,簇簇擁擁,與唐僧徑上花園而去。好和尚。他在這綺羅隊里無他故,錦繡叢中作啞聾,若不是這鐵打的心腸朝佛去。第二個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經。一行都到了花園之外,那妖精俏語低聲叫道「妙人哥哥,這裡耍耍,真可散心釋悶」唐僧與他攜手相攙,同入園內,抬頭觀看,其實好個去處。但見那──

縈迴曲徑,紛紛盡點蒼苔。窈窕綺窗,處處暗籠繡箔。微風初動,輕飄飄展開蜀錦吳綾。細雨才收,嬌滴滴露出冰肌玉質。日灼鮮杏,紅如仙子晒霓裳。月映芭蕉,青似太真搖羽扇。粉牆四面,萬株楊柳囀黃鸝。閒館周圍,滿院海棠飛粉蝶。更看那凝香閣、青蛾閣、解酲閣、相思閣,層層卷映,朱簾上,鉤控蝦鬚。又見那養酸亭、披素亭、畫眉亭、四雨亭、個個崢嶸,華扁上,字書鳥篆。看那浴鶴池、洗觴池、怡月池、濯纓池,青萍綠藻耀金鱗。又有墨花軒、異箱軒、適趣軒、慕雲軒,玉斗瓊卮浮綠蟻。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鸚落石、錦川石,青青栽著虎鬚蒲。軒閣東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嘯風山、玉芝山,處處叢生鳳尾竹。荼艹縻架、薔薇架,近著鞦韆架,渾如錦帳羅幃。松柏亭、辛夷亭,對著木香亭,卻似碧城繡幕。芍藥欄,牡丹叢,朱朱紫紫鬥穠華。夜合臺,茉藜檻,歲歲年年生嫵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畫堪描,豔豔燒空紅拂桑,宜題宜賦。論景緻,休夸閬苑蓬萊。較芳菲,不數姚黃魏紫。若到三春閒鬥草,園中只少玉瓊花。

長老攜著那怪,步賞花園,看不盡的奇葩異卉。行過了許多亭閣,真個是漸入佳境。忽抬頭,到了桃樹林邊,行者把師父頭上一掐,那長老就知。行者飛在桃樹枝兒上,搖身一變,變作個紅桃兒,其實紅得可愛。長老對妖精道「娘子,你這苑內花香,枝頭果熟。苑內花香蜂競采,枝頭果熟鳥爭銜。怎麼這桃樹上果子青紅不一,何也」妖精笑道「天無陰陽,日月不明。地無陰陽,草木不生。人無陰陽,不分男女。這桃樹上果子,嚮陽處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紅。背陰處無日者還生,故青:此陰陽之道理也」三藏道「謝娘子指教,其實貧僧不知」即向前伸手摘了個紅桃。妖精也去摘了一個青桃。三藏躬身將紅桃奉與妖怪道「娘子,你愛色,請吃這個紅桃,拿青的來我吃」妖精真個換了,且暗喜道「好和尚啊。果是個真人。一日夫妻未做,卻就有這般恩愛也」那妖精喜喜歡歡的,把唐僧親敬。這唐僧把青桃拿過來就吃,那妖精喜相陪,把紅桃兒張口便咬。啟硃脣,露銀牙,未曾下口,原來孫行者十分性急,轂轆一個跟頭,翻入他咽喉之下,徑到肚腹之中。妖精害怕對三藏道「長老啊,這個果子利害。怎麼不容咬破,就滾下去了」三藏道「娘子,新開園的果子愛吃,所以去得快了」妖精道「未曾吐出核子,他就攛下去了」三藏道「娘子意美情佳,喜吃之甚,所以不及吐核,就下去了」行者在他肚裡,復了本相,叫聲「師父,不要與他答嘴,老孫已得了手也」三藏道「徒弟方便著些」妖精聽見道「你和那個說話哩」三藏道「和我徒弟孫悟空說話哩」妖精道「孫悟空在那裡」三藏道「在你肚裡哩,卻纔吃的那個紅桃子不是」妖精慌了道「罷了,罷了。這猴頭鑽在我肚裡,我是死也。孫行者。你千方百計的鑽在我肚裡怎的」行者在裡邊恨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葉連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臟都淘淨,弄做個梆子精」妖精聽說,唬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的,把唐僧抱住道「長老啊。我只道──

夙世前緣系赤繩,魚水相和兩意濃。

不料鴛鴦今拆散,何期鸞鳳又西東。

藍橋水漲難成事,佛廟煙沉嘉會空。

著意一場今又別,何年與你再相逢。

行者在他肚裡聽見說時,只怕長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輪拳跳腳,支架子,理四平,幾乎把個皮袋兒搗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塵埃,半晌家不敢言語。行者見不言語,想是死了,卻把手略鬆一鬆,他又回過氣來,叫「小的們。在那裡」原來那些小妖,自進園門來,各人知趣,都不在一處,各自去採花鬥草,任意隨心耍子,讓那妖精與唐僧兩個自在敘情兒。忽聽得叫,卻纔都跑將來,又見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裡哼哼的爬不動,連忙攙起,圍在一處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問,我肚裡已有了人也。快把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個都來扛抬。行者在肚裡叫道「那個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獻我師父出去,出到外邊,我饒你命」那怪精沒計奈何,只是惜命之心,急掙起來,把唐僧背在身上,拽開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隨道「老夫人,往那裡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把這廝送出去,等我別尋一個頭兒罷」

好妖精,一縱雲光,直到洞口。又聞得叮叮噹噹,兵刃亂響,三藏道「徒弟,外面兵器響哩」行者道「是八戒揉鈀哩,你叫他一聲」三藏便叫「八戒」八戒聽見道「沙和尚。師父出來也」二人掣開鈀杖,妖精把唐僧馱出。咦。正是:心猿裡應降邪怪,土木司門接聖僧。畢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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