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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锄向东海(四)

2021-03-09 10:32    作者:陈再伟   來源:原创   VIEW:



 

                        (四)

 

 走访东南村,第一个感觉就是意外。

 我们围着这座四、五十年前号称浙南最大的渔村走街串巷绕了一圈,居然找不到渔网、渔具、渔船、码头这些渔村独有的文化印记。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丝毫捕捉不到本该弥漫在空气中那种淡淡的鱼腥味。

 其实,拥有1600多户村民的东南村早已成为历史概念了。据介绍,从1992年开始,由于行政区域调整,东南村被分析成永光、黎明和东沿三个行政村,由北向南彼此紧挨在一起。从地域上看,这里比较偏僻,地处隆山东路向东延伸段——望东东路的东北侧,滨江大道的西北面,隔着大片田野与九里、薛里、林东、林西等传统村落遥相呼应。村民们就是从那些地方陆陆续续逐渐移民过来,所以村居的历史相对较短,大约不到200年。东沿村里有个名叫“纺车园”(属于“下垟厂”一部分)自然村,算是附近这一片村落的长者了。据当地八十多岁的薛学星、阮臣孟俩老人介绍,他们的曾祖父、祖父都非常了解“纺车园”来历。大约距今150年前,这附近还是一片海涂的时候,薛里村的农民就经常到这里摸蝤蠓、插斓鲋、捉小蟹、捕鱼虾。由于路途较远,家人送饭不方便,有十位妇女便结伴过来,就地搭起茅草棚,一边在棚里纺苎、织麻一边烧茶、做饭。守候着在海涂中脚蹬“泥板船儿”,捞鱼捉虾的男人们。待收工时,则一起背着鱼篓到市场上卖货换钱。就这样,他们慢慢正式定居了下来。

 海涂上的生活,虽说艰难,但却也充实。除了人烟稀少话音长,踩泥成道难辨认之外,毕竟天高、地广,水产随潮捞不完------

 后来当地流传这样的俗语:“养囡儿勿嫁下垟厂,千年万年没锣鼓响。天晴有泥粉,下雨有水丼”可谁能想到,他们简单的滩涂生计,积累的却是看天、观潮、熟悉鱼类习性的大本事,为日后的渔业兴起和村居繁荣奏响了先声。谈到当地渔业历史,老渔业们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东南村的渔业发展历史比上望渔业队悠久。最多时,有70%村民从事渔业。单拖、 双拖、流刺、拖虾、渔运等各类船合计达150多只------

 林西的“舮艚池”林朝墀(1892—1970),可算是这片海涂上当代最早的渔民之一。他十七岁替瑞安南门仁建鱼行出海捕鱼做舮艚工,廿四岁时当上船老大。风里来、浪里去,练就了一套观测气象、判别海流、掌握渔讯、识别航道的过人本领。他长年闯荡于洞头、南麂渔场,胸中绘就一幅精确的活海图。尤其是他“开网能捕鱼”,“踏浪吃面条”的本领,成为瑞安、平阳一带渔民当中传奇式人物。 一九五七年,东南村成立渔业合作社时,他带着儿子、侄子、女婿和一批伙计成了合作社中业务骨干力量。之后,他们又响应上级号召,积极融入上望渔业发展的大潮流之中。

据当年老渔民们集体回忆:包括东南村在内的上望渔业发展,可分为1950年至1958年的互助组;1959年至1985年的计划经济和1985年至今的市场经济三个阶段。他们这一代人,燃烧着生命年华,创造了一段光辉灿烂的上望渔业发展史:

 1955年开始,莘塍片区的董田、上望、东山相继成立渔业互助组。

 1958年人民公社化。董田、上望、东山合并为一个公社,归口莘塍渔业管理委员会管理。同年,兴起渔船机帆化,各渔业队派出有文化基础的青年到上海柴油机厂和舟山柴油机培训部学习。

 1958年至1959年,董田、上望、东山每个渔业大队分配两台国产60匹马力柴油机。

 1959年公社化权利下放,分析为董田、上望、东山三个渔业大队,由水产局各派一个专职干部指导渔业生产,水产实行统购统销。

 1960年至90年代,上望渔业迎来发展鼎盛时期,渔船最多时达500多艘,占全市渔船总量的50%以上;产量位居浙南之冠,安全生产出色,组织建设健全,成为浙江省渔业的一面红旗。水产品远销全国各地。特别是本地梭子蟹,年年出口日本大阪等地,为国家赚取外汇。

 1982年,根据中央一号文件精神,大队决定:以单船为核算,提交生产工具折旧费、管理费,在完成水产公司统购任务外,各小队多余鱼获可自行上市交易。

 1985年潘怡柱时任书记,开始筹建上望码头。

 1990年上望渔业大队改为上望渔业公司。社员投资购买、建造钢制渔轮;入股建造上望渔业公司渔港码头。

 1992年渔港码头投入使用。

 1994年经市政府协调,上望渔业公司渔港码头折价入股瑞安水产城。

 我们在上望渔业公司会议室看见,墙壁四周满满挂着从五十年代到最近几年的一面面锦旗和一张张奖状。颁发单位从浙江省委、浙江省革命委员会到瑞安县委、瑞安县人委会;从浙江省水产局到上望镇委、上望镇人民政府,许多带有鲜明时代印记的单位名称和表彰用词显得格外醒目。 一面锦旗一个故事,一张奖状一份荣誉。我们看不够,他们讲不完,一个个鲜活、生动、难忘的历史片段;一位位光彩夺目、令人敬佩的人物形象就这样浮现于我们面前。

 方宗迪,从1960年开始一口气担任了22年上望渔业大队书记。在他领导下,事业迅速发展,到处生机勃勃。他白手起家搞生产,毛竹当椽盖楼房,双手传授织渔网,一心为公勤持家,把遍布上望19个村的渔民社员们紧紧团结在一起,过上了奋发图强、丰衣足食的生活。曾被评为浙江省劳模的大队长林侯登,经验丰富、担当实干,伸手一挥,百船竞发;一声令下,渔网开撒。在温州一带,他带领的船队总是产量最高,速度最快,人心最齐,劳动号子喊得最响。温州劳模横水老大,识海流,追鱼群,巧布网,大海捕捞如探囊。在他们这些大牌“老大”带领之下,上望渔队不断在北麂、南麂渔场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火热、传奇的劳动场面,至今仍被大家津津乐道。

 最难忘的是六、七十年代的从广东学过来的“打敲鮕 ”。说是黄鱼的头骨里含有一块珠子,对水波震动特别敏感。一有动静,鱼儿就四散逃逸。渔民们利用了这个特性,对黄鱼族类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大围剿——“打敲鮕 ”。鮕艚船不大,一般由1人划桨,1、2个人去敲击贴近水面的硬柴棒,梆!梆!梆!的响声能传出很远很远。敲鮕战役开打时,指挥船上的老大首先观察到了鱼群位置和方向,悄悄撒下三十多米高的巨型雷网,虎视眈眈严阵以待。几十艘鮕艚船,沿着雷网船围成直径几公里长的大圆圈。“嘟——!”一声哨响,船老大挥舞着信号旗,战斗正式打响。急促的“梆!梆!梆!”声,四周骤起。渔民们一边敲着硬柴棒,一边划着鮕艚船,驱赶鱼群向雷网船逼近。这时候,顺风的船划得还算轻松。逆风的,则倒了大霉。船只若是掉队,就会形成战场缺口,被鱼群瞬间溜走。指挥船上的船老大见状急了,粗野地扯开喉咙,指爹骂娘、脏话气话泼水似的扑了过去。被骂的知道其中利害,只得憋足了气,浑身青筋怒爆,拼命划着双桨迎头赶上。旁人隔着船,不管有没听清楚,纷纷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起哄着、鼓噪着。于是,划船更卖力了,敲打声更响了。叫骂声、嬉笑声、呼喊声、敲鮕声,慢慢汇聚成一团,变成一股荡气回肠的劳动号子,化为催人奋进的惊人力量。

 鮕艚船步步紧逼,包围圈渐渐缩小,待缩成百来米的范围时,海面上顿时沸腾起来。大大小小的黄鱼惊恐万分,发出“咕,咕,咕!”叫声,闪着银光,挣扎着噼里啪啦纷纷跃出水面。此刻,船老大见机下令“收网”。精选出来的十几个彪悍后生,应声分列成行,“嘿哟,嘿哟”奋力提拉网绳----

 好家伙,这一网收获黄鱼三十多万斤。破了天荒啦!

 回港咯!指挥船拉响汽笛:“呜——!”。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海面上久久回荡。大家看着渐渐变成金灿灿一片的鱼舱,心都醉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冰库、冰箱等设备。这么多的黄鱼,一下子上市不值钱。5、6斤重的大黄鱼,也就5分钱一斤。渔民们只好剖鱼成片,用盐稍稍一抹,就铺在竹篾架、水泥坦、山地岩石上晒起了黄鱼鲞。这可忙坏了妇女们,除了烧饭、洗衣、哄小孩,还要肩挑、手提、剖鱼鲞,手脚并用,挥汗如雨。这时候,她们不仅是家庭一员,还变成了渔业生产中极为重要的配角。不!谁说妇女只是半边天,也有她们登台唱主角的时候。按照习俗,每次出海作业前,渔民们都要先到菩萨、神仙殿庙里烧香跪拜,祈求护佑。这时候,平日里强横粗野惯了的男人们,忽然变得胆怯、木讷起来,躲在自家婆娘身后,亦步亦趋,只恐说错话得罪神仙、菩萨。女人们则摆出大义凛然样子,脸上满是虔诚,燃烛焚香,口中念念有词:

  保佑吉日顺船,紫微星下降。出海遇风得静,遇浪得平,好船相逢,恶船远避。涨水放埠,鱼来蟹来,十爪周全、满载满船;保佑老大、弟兄安全第一;保佑渔船回港早到码头卖高价,迟到码头卖有 银,保佑靠码头、拢码头、带绳索,架跳板一切平安、顺境------

 虽说有神仙菩萨保佑,但渔民远离陆地作业,海域气象变化莫测,海流汹涌澎湃,随时都会面临危险。

 2012年农历11月份的一天夜里,大风骤起,天气寒冷。薛孝柳、薛孝娒两兄弟,正驾驶着渔船在南麂东面海域抛锚休息,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海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仔细一看,一叶破旧的救生筏,在巨浪之中起伏颠簸。好几个人趴在上面,拼命往这边招手、呼喊。薛孝柳当即拉响警报召集船员,小心翼翼驾船从顺风方向靠近救生筏。他们努力探出身体,相继扔出绑上绳子的救生衣、救生圈,瞅准巨浪抛起的机会,艰难地把救生筏上9个人全都救了上来。

 原来,他们是玉环县的渔民,因来不及避风,渔船被巨浪掀翻,已经在海里漂流了一天一夜。没有吃没有喝,信号弹、划桨也全无踪影。如果不是遇见薛孝柳的渔船,再往前漂即是太平洋。到那时,他们不是饿死、渴死就是被活活冻死。被救上来时,其中三、四个年纪大的渔民,已经身体冰冷、僵硬,意识模糊,情况十分危急。薛孝柳见状,一边急忙驾船回港,一边招呼众人生火炉、捂被子、喂开水,积极施救。最后,这9个人终于全部获救。不久,他们的事迹登上了省内外多家媒体,一时成为舆论焦点。省、市、县各级政府都给予大力表彰。

其实,在大海里救助不像陆地上那么容易,施救者和被施救者处境同样凶险十分。恶劣环境下,无论是谁万一失足掉落海中,几乎都将九死一生。因此,这次他们是幸运的。但是 ,幸与不幸总是相伴相生,往往介乎一线之间,悬于一念之差。1961年10月3日,青年船员缪上干随上望渔业大队出海生产时,突遇台风来袭,他所在渔船被后面空船的缆索勾住螺旋桨,失去动力,随时都有船翻人亡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紧急关头,缪上干舍生取义,毅然操起斧头,只身飞跃后面船中,奋力砍断缠在螺旋桨上的缆索。结果,前面的渔船及全体渔民得救了,但他自己却随着那艘空船,瞬间淹没在汪洋大海中,壮烈殉职。

 社会步入八十年代,渔船都用上了雷达、彩色探鱼器、无线电接收器、冷冻机等现代化设备,渔民生产安全有了更大保障。“打敲鮕 ”、“绝户网”等野蛮捕鱼方式早已被国家明令禁止,但渔业资源却急剧减少。渔民们,只能把船开向更远更蓝的海洋。

 如今,上望、东山、莘塍这一带的渔业状况变化惊人。年轻人,也许过于迷恋陆地上旖旎风光,无心下海。六十来岁的老人,居然充当起捕鱼的主力。远洋的若有收获,会在海面上直接被收购船买走。近海捕捞的产量不高,还不够本地人塞牙缝。船一靠东山码头,小鱼小蟹随即卖光买光。能剩几条带回家去,弄得像走亲戚伴手礼一样,动刀、下锅之前,还得好好端详一番。更别说黄鱼了,3、5斤重的极为罕见,即便偶现一条,开价上万。嘴馋想下手,还需快、准、狠。当年吃剩下的、贴在竹筛上晾干的黄鱼胶可成了神品啦。听说”纯野生“的黄鱼胶,每公斤价值几十万元,一般凡人可真消受不起!

哦,难怪。浙南最大的渔村不见鱼,宽大的厂房倒随处可见。站在村口永光村口,稍稍纵目远眺,一座鼎鼎大名的住宅小区——新湖广场就在正北面拔地而起,规模比当年的东南村还大。听说瑞安最大的图书馆和瑞安中学分校也将落户在这附近,动工兴建指日可待。昔日偏僻荒凉的“纺车园”,正朝着富有文化气息的城市中心区方向快速蜕变。

 村里风景变了,村民的心更活络了,五湖四海前途广阔。永光村里,今年又有6个学生考上了瑞安中学。茶余饭后,这个话题被人们念叨了好久。

 

 

注:

插斓鲋:瑞安莘塍一带有一种古老海涂渔业作业方式称“插汐”。捕捞作业时,先在海岸浅涂上连排插上毛竹梢,每隔数米开一扇像门扉状小口,再在小口处安放一竹篓。海涂、海水中浮游的斓鲋、鳓鱼等鱼虾,随潮水被冲进竹篓。潮落时,渔民们便乘坐轻便“替船儿”,收获鱼篓中渔货。后来,人们把“插斓鲋”引申为占别人便宜的行为。

丼:温州话(吴语)中 丼发音 接近日语发音(どん) 第二声 ,为名词,指"田里挖的坑",也指"路面、地面上挖的深坑"“路面积水的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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