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劉維崇（1910-1997），字雪濤，河北省蠡縣人，畢業於國立西北師範學院（今西北師範大學）國文系，曾任中央通訊社蘭州分社編輯、《北平時報》總編輯、河北省政府主席機要秘書、臺灣省臺中縣政府督學、臺灣省立護理專科學校（今國立臺北護理健康大學）教授，一生奉獻黌宮，育才無數，且撰述不輟。[1]先生喜讀詩、論詩，認為欲瞭解一位詩人的作品，須先掌握其生活遭遇、時代背景、家庭情況、思想行徑等，方能有深刻的體會。[2]緣此，先生曾耗費二十五年光陰，蒐羅、整理諸家詩人文獻，秉持「不任意渲染、不妄加臆度，事事求真，字字求實」[3]的態度，完成十七部歷代詩詞名家評傳，其學術與精神概藏於斯。本文擇其「宋代詩人評傳」系列，探究其內容、抉發其特色，期能彰顯其貢獻。

二、述論

　　先生撰寫詩人評傳的起點，始於以文天祥（1236-1283）為主角的《文山史話》，1956年由中央文物供應社出版。書中分〈五坡嶺蒙難〉、〈萬里跋涉〉、〈鐵窗殘夢〉、〈快樂的童年〉、〈宦海〉、〈勤王〉、〈逃出了魔掌〉、〈荒山寒夜〉、〈血染家鄉的原野〉、〈成仁取義〉九章，生動講述了文氏一生的經歷，文末並附錄〈文山譜系〉、〈文山年表〉，顯示其嚴謹的創作態度。[4]此書雖未冠名「評傳」，但章節安排與敘述方式，已為後來的系列寫作，奠定了基礎。

　　先生所撰「宋代詩人評傳」，共六部，傳主分別為：李後主（937-978）、蘇軾（1037-1101）、黃庭堅（1045-1105）、李清照（1084-1155）、陸游（1125-1210）、辛棄疾（1140-1207）。綜觀其綱領，大抵以「生平」、「家世」、「交遊」、「思想」、「作品」為五大核心，再機動增加其它項目。下文即依序展開述論。

（一）生平

　　先生論傳主「生平」，多仔細劃分成若干階段，以《李後主評傳》為例，便分「少年時代」、「即位金陵」、「沉迷聲色」、「奉佛度僧」、「苟且偷安」、「錯殺忠良」、「烽火乍起」、「兵臨城下」、「肉袒出降」、「被毒身死」十節，敘述後主由歌舞縱樂淪為亡國遇禍的一生，[5]為讀者提供了知人論世之資。此外，先生對傳主的重要事蹟，常特意著墨，如《辛棄疾評傳》，便專設〈進美芹論〉、〈上九議書〉二節，描述辛氏二度向皇帝進言的故實，[6]以凸顯其政治上的才幹。又，先生對於傳主的成長環境亦相當重視，如《李清照評傳》，首節〈大明湖畔〉便從李氏故鄉山東濟南的秀麗風光開始寫起，[7]暗示地理環境對傳主的影響。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先生撰寫文人生平，筆鋒常帶感情，彷彿與他們共度漫漫歲月，一起歡笑、感動、悲傷，如《蘇軾評傳》，便以真摯的筆調，描述蘇軾從四川出發，走遍大江南北，最後病故常州的經歷，時時展現同情共感之心，格外動人。[8]

（二）家世

　　先生考察傳主「家世」，頗為講究，主要根據材料多寡安排內容，多者如《陸游評傳》，有〈楚狂接輿〉、〈西漢陸賈〉、〈唐丞相陸贄〉、〈高祖陸軫〉、〈祖父陸佃〉、〈父陸宰〉、〈妻室〉、〈兄弟子女〉六節；[9]少者如《辛棄疾評傳》，僅〈父兄〉、〈妻子〉二節，[10]見出其實事求是的態度，根據文獻說話，不穿鑿附會。此外，先生對於傳主家世的考訂，也非常謹慎，如李清照母親，《宋史‧李格非傳》載為王拱（1012-1085）之女，莊綽（1078-？）《雞肋編》則記為王珪（1019-1085）之女，孰是孰非？先生自「作者身世」、「年齡比照」、「政治背景」三方面反覆分析，最後判定後說為是，並提出一己之見。[11]又，先生於列舉史料之外，亦常徵引詩、文輔助說明，如《蘇軾評傳》，敘及其弟蘇轍（1039-1112），便摘錄了〈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九月二十日微雨懷子由〉、〈和子由苦寒見寄〉多首詩，扼要賞析，以明二人深厚的兄弟情誼。[12]

（三）交遊

　　先生於「交遊」一項，輒精選與傳主交往密切的友人、門生，介紹其生平、作品，勾勒傳主和他們往來互動的行跡。如交遊廣闊的蘇軾，先生於《蘇軾評傳》中即列〈歐陽修、司馬光〉、〈黃、秦、晁、張〉、〈米芾、文同〉、〈張先、劉攽〉、〈王詵、王鞏〉、〈李廌、章惇〉、〈參寥、辯才〉六節，詳加描述，對象包含師長、門生、故舊、僧友，或引史籍，或陳詩文，內容詳實豐富，俾讀者對蘇軾性情與為人，了解得更為深刻。[13]又如李後主，因其貴為君王，故先生於《李後主評傳》中，特將章名改作為〈重臣〉，分：〈宋齊丘與韓熙載〉、〈馮延巳與馮延魯〉、〈徐鉉與徐鍇〉、〈潘佑與李平〉、〈陳喬與皇甫繼勳〉五節，以示尊重其身分，文中不僅止於客觀描述，亦寓褒貶，如批判皇甫繼勳（？-975）「實在是南唐最大的罪人」，[14]口氣凌厲，而惋惜南唐之意，則見於言外。

（四）思想

　　除評述家庭背景、人際關係等外緣問題，先生還會就傳主的生平事蹟與作品，剖析其內在思想，以《辛棄疾評傳》為例，首節〈仁愛為懷〉，認為辛氏一生以仁愛為懷，充分展現出愛朋友、僚屬、英俊、人民等性情；次節〈忠勇愛國〉，據上疏、建軍等作為，具體呈顯辛氏忠勇愛國的表現，並探討其詞作中所蘊含的壯志豪情；第三節〈晚好老莊〉，則從詞作窺探辛氏晚年將心思置於老莊的一面，強調其生命晚期能寡欲、閒逸、不憂、不懼、樂天知命的原因，便是由於篤好老莊之故。又如《李清照評傳》，透過〈志趣高尚〉、〈忠君愛國〉、〈剛正不阿〉三節，細膩道出李氏柔弱外表下的內心情感、思想層次[15]，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五）作品

　　思想之外，評價作品也是先生多所措意的一環。每位傳主的文學成就不同，因此，章節內容、比重，也有所不同，如《李後主評傳》，分三節探究後主詞作：〈總論〉評價其整體成就，再以〈亡國以前作品〉、〈亡國以後作品〉詳論其前後兩期的作品風格、特色。[16]又如《黃庭堅評傳》，設〈總論〉、〈源流〉、〈欣賞〉三節，解析解其詩、文作品，又立〈書法〉一節，闡明其書藝。[17]《陸游評傳》，則透過〈總論〉、〈陸詩淵源〉、〈陸詩的三階段〉、〈陸游的寫作態度〉、〈陸詩態度〉五節，全面呈現陸氏詩藝。[18]此外，先生對於版本亦頗注重，常於文中羅列、介紹傳主作品集的古今善本，供讀者對照、參考，這在資訊流通不甚方便的當年，尤顯彌足珍貴，亦可見先生學養之深、用功之勤。

（六）其它

　　除上述五大核心綱領外，若傳主有其它特別值得讚譽之處，先生也會增闢章節闡述，如李後主、蘇軾的書法、繪畫成就極高，故《李後主評傳》、《蘇軾評傳》便有〈書畫〉一章，且先生亦深諳此道，故所論深中肯綮。[19]此外，蘇軾詩、文集的版本，向稱繁複，不易董理，故《蘇軾評傳》最後便有〈版本〉一章，辨析其古本、今本，以供讀者參照。[20]又，先生認為陸游壽命高達八十五歲，必自有一套養生之法，故《陸游評傳》便有〈養生之道〉一章，分〈身體健壯〉、〈七十不寒〉、〈養生之道〉三節探論之，於十七部詩人評傳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21]由此可知，先生對於每位詩人均下了苦功，悉心研究，深入體會，乃能抽繹出五大共通性，復能同中有異，視個別詩人才情，調整、增設項目，務求凸顯傳主之獨特性。

三、結語

　　總上所述，先生所撰「宋代詩人評傳」系列，自有一套寫作模式，搭配流暢生動的文筆，夾敘夾議，傳神捕捉六位宋代著名詩人的經歷、個性與成就，立體呈現傳主精彩、豐富的人生，斯為其成功之處。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僅憑個人之力，欲完成多位詩人評傳，儘管至為用心，仍不免掛一漏萬，有所疏漏，龔鵬程先生化名為鍾馗所發表的〈劉維崇「蘇軾評傳」摘誤〉一文，便指出《蘇軾評傳》有多處失誤[22]，所論中肯，亦堪借鑒，此則閱讀先生系列詩人評傳時，須自我提醒之處。（作者為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