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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锄向东海(五)

2021-03-10 09:02    作者:陈再伟   來源:原创   VIEW:



                                                                                     (五)

 

 北隅、南隅和八十亩村,是上望街道离东海最近的村居。村民们大都迁自林东、林西、蔡宅、薛里等地。地形上呈铁锚状,由滨海大道以西的村落密集区,一路向东突入旷野。村落历史年轮,亦如他们滩涂渔业、晒盐、农垦步伐,从清初开始一路东进,走得越远,历史越短。据村民介绍,这里的村民好多是从横塘头村那边逐渐“中转”过来。解放前,南隅北隅和横塘头三个村,总称为横塘头一个地名。过去东海横塘就垒筑在这一带,所以称横塘头,属于九都。

 隅字,角落的意思。取名北隅南隅,确实符合其地理特征,但九都之隅就非同寻常。 唐李邕《秦望山法华寺碑》百宝盈於九隅,羣经备於三藏。果然,从十九世纪开始,这里云蒸霞蔚,名声斐然。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位义等革命先驱在北隅东龙宫内悄悄燃起瑞安东区红色革命火种。望东党支部领导革命斗争,为浙南革命作出了突出贡献。解放后,村民们在历届干部带领下,高擎红旗抓农业、树典型、搞试点、兴教育、办企业、创品牌,硕果累累,闻名遐迩。尤其是印刷包装机械产业,与南隅交相辉映,立足国内,走向国际市场,成为支柱产业。呵,小小东海一隅,居然成为瑞安机械工业基地之一。

 

 离横塘头村最近的是北隅村。该村现有村民四百三十户,人口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人。村民姓氏有蔡、林、刘、吴、许、谢、陈等10来个,与邻村相比,来源比较复杂。虽说蔡姓约占50%,但不是最早的居民。据各姓氏族谱记载,清朝初年,林姓(其中一支林氏为林东村林氏支脉)和刘姓的先祖分别从湖岭林溪和曹村南岙出发,到达北隅这个地方时,足足比蔡姓早了近半个世纪。不知道同为曹村南岙的乡亲,蔡姓的到来,与先行半个来世纪的刘姓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时隔久远,已经无法考证。但北隅村平静的农耕生活,却因蔡姓到来出现了勃勃生机。

 北隅《蔡氏家谱》载:始迁祖蔡伯琪1723—?)于清乾隆年间由曹村南岙迁居北隅村,共生八子。第八子蔡友冰嘉庆年间在衙门供职。友冰又生六子:老大蔡廷芬咸丰癸卯年1851)中榜武生老二蔡廷春道光年间从军获军功六品老三蔡廷俊生清同治年间得中武举,号称立俊相”; 老四蔡廷海生,县学佾生老五蔡廷靖国学生老六蔡廷清荫痒生。民间传说,蔡廷清武艺出众,本可在科举更进一步,可惜盘缠匮乏,坐骑不良,会试失利------

 如今,当年蔡氏六兄弟住的三进大瓦屋还在,但家中的兵器架子、红缨帽令旗、官府文书、医药武术书籍等物件,文革时期均被付之一炬。真是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话。

 北隅村的西南方向,便是南隅村。两村隔田相望,遥相呼应。南隅村人口一千两百五十多人。村民姓氏由林、蔡、赵、尤 、王、颜、章、胡、彭等组成,其中百分之七十以上姓林,祖先均源自林东村康熙年间出生林氏南隅始迁祖式贵先生,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身后三百来年,居然繁衍出汪汪一族,开垦、经营着一望无际的大片土地。

 北隅、南隅再往东海方向走,就是八十亩村了。与前两者相比,八十亩村的历史更短,大约起步于清道光年间。村落规模和人口更少,居民总共两百四十户 ,不到1000人。村民姓氏主要有谢、陈、林、缪、周、许、胡、李等八大姓,谢姓约占总数的30%。

 八十亩村子不大,名气却不小。由于再往东去,面临大海,别无村落(文革后期设立并短暂存在的新村村除外),也无地名。人们习惯上就把临近海边的那一大片涂园都统称之为八十亩。那么取名“八十亩”有何寓意呢?

 其实,这和最早的拓荒者林日清有关。据该村《林氏家谱》记载,林日青(17801857) 讳大栋,字焕松,号秀岩。世居清泉乡上望林宅。嘉庆四年(1799)入县学,加授贡生。道光年间,他继承祖传盐业,创新方法不断开辟盐田,带领民众务农、垦荒、煮海、晒盐共同发家致富,渐渐有百来户聚居海边滩涂。后来,他见村民每日往返涂园一、二十余里,劳累困顿不堪,就卖田百余亩,变现家产,抵押地契,购买粮食,牵头开挖、疏浚南北三余里,东西十五余里长的上望新河。此后,交通、灌溉便利的八十亩新开垦土地,渐渐变成了人丁兴旺的村落。再后来,人们慢慢就把这里称作了“八十亩。”民国《瑞安县志稿》记载:“林日清,上望场人,尝浚上望闸河,灌田园十里,鬻己田百亩以成之。洪守一甌乘拾遗曾载之。”

既是县学贡生,又能轻财慕义,博施济众,造福乡里,可见林日青绝非等闲。果然,紧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民生大计——兴办教育之上。

 道咸年间,林日青接任聚星书院司事,不恤赔本,大兴土木,重整院宇,延师课士,前后凡十七年。书院得以延续,而家道走向衰落。光绪二十六年(1900),河乡乡绅们景仰其功绩,以神主入祀聚星书院。

 或许,林日青就是以这种不惜家道衰落,倾情兴办教育的壮烈方式,去唤醒那些世代埋头盐田、滩园,只图温饱的劳苦乡亲们。最后,他把自己化为一个文化符号,遁入袅袅香火,默默守待着------

 没多久,北隅林氏宗祠那扇常年紧闭的大门打开了,迎来了第一批黄发垂髫的学童。解放后,这里改为望东小学,办学规模扩大,成为北隅、南隅、街路头、横塘头和八十亩等五个村居的中心小学。民办教师的工资,也由这五个村共同分摊。但由于交通不便、条件艰苦,上边派下来的年轻教师,像走马灯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村领导为此比家长们还焦急。

 1960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村长正蹲在学校门口忧心忡忡地陷入沉思。一个精廋的陌生后生,小心翼翼跨进了这所没有门板的小学大门。忽然一阵大风扑面而来,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前前后后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这座破旧的校园,最后犹豫地站到了学校门口那个人的面前发问:

 “请问,您是这里的老师吗?”

 “你是——?”

 “我是县里派来的民办教师,姓曾。”

 “啊 ——,终于来啦。欢迎欢迎!哦,我是村长。”

 “学校里窗户、门板破损这么严重,教室里面的风比外面还大,得抓紧修理起来。”

 “这——。”

 “如果没钱,我个人可以出一部分。要不然学生太冷了,上课不专心。”

 “钱没问题,只是怕老师留不住。”

 “只要门窗修好了,我就待下来。”

 “真的?”

 “还有,要鼓励女孩子上学,学费减半。”

 “好,都依你。说话算数?”

 “算数!”

 就是学校门口的几句简短对话,开启了这片土地上的教育新时代,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尤其是女学生学费减半政策,惠及无数,在当时瑞安全县绝无仅有。

学校整修一新,村书记和曾老师挨家挨户上门去动员适龄孩子。遇到怕生、胆怯的,还要连哄带骗,抱到学校上课。就这样,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再后来,女学生们也羞答答的来啦。为了普及小学教育,除了全日制的,午班、晚班和夜班也办了起来。特别是成人扫盲班,使各村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夜晚,学校里那盏大大的煤油灯,把村民的心照得格外敞亮。一时间,读书识字成了时尚,教师成了受人追捧的名人。

 曾老师没有食言,他在北隅一呆就是二十年,终身没有离开教育战线。几百户村民,上千号人至今仍和他保持着人情来往。他的学生换了一茬一茬,带走的不仅仅是满脑袋的文化知识,还有周末时刻,师生一起打手网、摸河蟹、捞草虾、推螺丝、卖泥麟等美好回忆。到了1972年,当瑞安各地小学普及率大约为40%左右,正要大力响应国家普及五年制小学教育号召时,这一带的小学普及率已经达到100%。当时北隅村干部蔡希庆曾自豪地开玩笑说:“我们北隅村真是亏大了。嫁出去的闺女都有文化,娶进来的媳妇却不识字。”

 大办教育的结果,直接带来的是眼界的开阔和思想觉悟的提高,也为这附近几个村落日后的干部队伍建设、农耕转型、合作医疗、人才培养以及机械工业的兴起,提前奠定了极为重要的文化基础。

 北隅村民还记得:一九五五年中塘河开挖,村干部白天苦干在前,夜里还要开会学习;六十年代全县劳动模范林金普,带领“赵子龙生产队”,一年大干360天,种番薯、种水稻、种豌豆、种小麦,样样走在全县涂园农业试验前列。糖棚现场会、杂交水稻现场会、青年民兵之家现场会、民主法治现场会,北隅村屡屡登上新闻媒体。禁毒示范村,温州市文明村,各种荣誉接踵而来。特别是2002年,参加竞选北隅村干部的,首先要签订赔偿合同,承诺为村里办实事,办好事。如果给集体造成损失,个人要负责赔偿。一时间,轰动全国。《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国法制报》、香港凤凰卫视等四十多家媒体纷纷予以报道。司法部、全国农村政策研究办公室、河南司法厅,浙江省司法厅等十几家单位,先后派人过来考察。曾有市领导用一句话概括北隅村的面貌:建国以来没有刑事犯罪、没有毒品、没有计划生育超标、没有人上访和没有人赌博的“五没村”。其实,他概括得还不完整,遗漏了“没人因贫困看不上病”这一条。

 六十年代末,为了贯彻毛泽东主席“培养一大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由他们来为农民看病服务。”的“6.26”指示精神,北隅村推选会计吴碎普参加赤脚医生培训、成立了卫生室。北隅、南隅、街路头、横塘头和八十亩每个村民每年出五毛钱,享受合作医疗。从此,这个半农半医的赤脚医生吴碎普,不分昼夜奔波于各村之间。村民们有个小病小灾,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危机病症,也能有个应急措施。直接被吴医生从鬼门关前生拉硬拽回来的,不在少数。

 如今,那个已经存在了五十五年的卫生室还在,只是吴医生早已退休。村书记吴建华算是半官半医。村民偶然有个头痛脑热的,会找村书记瞧瞧。一时手头紧的,连药费都免了。这,恐怕又是北隅村又一大特色。

 

 南隅村的发展情况和北隅大致雷同,但自有一番别致风韵。当你一踏入村口时,准会大吃一惊。巨大的龙门吊车横跨街道,一排排现代化标准厂房、办公大楼映入眼帘。这哪儿是滨海涂园中的偏僻乡村,明明是繁忙喧嚣的工业园区。村干部介绍,上望的包装机械工业发源地就在这里。问到原因,话就长了。

 林献春(19111981)可能是南隅最早的机械人。他十几岁就跟随着舅父李毓蒙学习维修弹花机。1940年,受命远赴上海帮助李毓蒙弹花机厂生产、维修弹花机。之后,他历经千辛万苦,在上海城隍庙附近办起了“林献春弹棉机械厂”,并带出几十个南隅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一时间,工厂办得风生水起,生意兴隆。解放后,公私合营时机械厂归了公,他回到了村里。晚年时,还在上望印刷机厂、南隅机械厂工作过。若论车工、钳工、铸造,他的技术一直令人赞叹。现在,他的手艺已经传到了下一代的手中。

 六七十年代,南隅机械技术出色的还有好些人,不知道是否与林献春以及他上海厂里的乡亲们有关。比如,上望农机厂的林传宝塘下通用机械厂翻砂铸造林长侯上望印刷机械厂牛刨床林志忠------他们这批人的陆续出现,为南隅包装机械产业兴起,奏响了先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南隅的机械产业悄悄拉开序幕。1985年,随着上望机厂解散南隅和北隅机械厂纷纷正式开办起来了。40多年来,他们从机械加工起步,到制造车床产品;从仿造通用机械,到设计制造先进的智能包装机械。一步一个脚印,一年一个台阶,迅速发展壮大了起来。如今,奥尔印刷包装机械有限公司中国国望机械集团有限公司浙江中特北隅的振东机械厂、大源机械厂、正顺机械厂等产值亿元以上的规模企业一道,已经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可惜,一隅方寸地,不足养鲲鹏。更多的企业,受制于缺地扩展,纷纷搬到了平阳、苍南等邻县立足发展,目光则一致瞄向国际市场。

北隅、北隅包装机械产业的繁荣景象,看得当年的曾老师笑容绽开合不拢嘴。

 这些企业家当中,大多是他的学生。最令他欣慰的是,新世纪以来,这里走出去的莘莘学子,纷纷考入北大、清华、复旦大学,上海交大、浙江大学等高等学府,硕士、博士喜报频传,各条战线建功立业,屡有耳闻。看来,唐李邕宝盈於九隅”所言非虚,教育能兴,何愁百宝

相比前二者,八十亩的情况自有一番淳朴特色。

 站在村口,四顾遥望,只见天似穹庐,沃野无际。要不是身边杨柳袅袅、河水盈岸,芳草萋萋,还真有置身塞外草原的错觉。这里民居虽陈旧但干净整洁。道路不宽,却有清澈见底的田岸、沟渠依依相伴。家畜自在,鱼虾悠闲。一切都像刚被雨露清洗过似的,显得格外清新、明亮。偶然传来的一两声鸡鸣狗吠,顿添桃源韵味。但这一番难得的田园秀色,却被天边出现的一抹现代化的厂房、烟囱、高压线塔悄然打破。可以预知的不久将来,工业文明带来的繁华和喧闹会很快淹没眼前的一切。

 村口那精致而富有文化气息的公园旁,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陈二府说他有名,并非单指里面供奉的是杨府爷和陈以及140年的建筑历,而是1952年解放洞头时,解放军指挥部就设在殿里。

据村干部介绍,从这里坐船到洞头,只需2、3个小时。当年,解放军部队来了很多人,以班为单位借宿民居。村里还成立了担架队,帮助运送伤员。离二府殿不远,有座钢筋混泥土浇筑的地下碉堡,当时由重机枪把守,能封锁一大片辽阔海域。来往船只,可直达碉堡旁边。现在站在碉堡位置举目瞭望,东海却早已退出视线之外。看来,沧海桑田和地老天荒,语义实在相去甚远。后来一只军队也驻扎过这里,于是在之后相当长时间,当地人往往把八十亩这个地名与军营的概念紧紧关联了起来,内涵和外延得以不断扩大,反而忽略了这里应该载入史册的一些事情。比如古老的上望三大盐库之一——八十亩盐库。还有,至今横亘在村落边上的盐坦路以及开拓者们的故事。

 听说,八十亩村、南隅以及短暂存在过的新村村,不久前刚刚合并为望新村,好多事情正在整合之中。村干部介绍,看上去八十亩村很大,其实耕作的土地并不多。现在想要几亩企业用地,比登天还难。就是在这窘境中,村民陈万松一家走出了一条不同凡响的文化产业之路。

 我们怀着浓烈的兴趣和好奇,走近了他的家。只见五间两层标准的农家老式木屋,被正面刚砌的砖墙遮挡一新。大门口前檐外伸,仿古瓦当沟头盖顶,两边立柱落地,中间匾额上“木活字”三个大字被装点得格外古色古香。刚好,陈万松女婿朱寿淼也在。他热情地迎出门外,全程陪同讲解,听得我们眼界大开,心悦诚服。原来,他们的瑞安市毕昇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是活字印刷文化创意企业,主要从事木活字工艺美术品制造、销售活字文化创意展示馆策划、体验等项目经营。 女婿朱寿淼是公司董事长,儿子陈锡忠任总经理。看上去像个家庭企业,可他们的生意却遍布全国23个省、自治区,许多省、市政府大院、旅游景点和五星级酒店都陈列着他们的产品。大名鼎鼎的横店影视城和毕昇故里蕲水县(今湖北省黄冈市英山县,专门提供他们长期展厅,供来自全国各地的中小学生体验中华活字印刷文化的魅力。

 当问到灵感从何而来?这位温州工艺美术研究所毕业的朱寿淼先生憨厚地笑了笑,谦虚地说:“缘分吧。”也许说的没错,近二十年来,他一直从事各类印刷行业,如果没有之前的结缘文化艺术,没有厂房的窘迫,他们这爿田螺角里还真做不出这么精彩的道场。

 看着墙壁上一幅幅各级领导前来观摩、视察的照片,四处陈列着的一套套精美的活字印刷创意产品,我们知道他已经成功了。这个成功应该来自文化底蕴,来自对中华文化的深刻领悟和创意。这种文化创意绽放在八十亩村,令我们十分欣慰。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吗?

 走访完八十亩村,算是给今年的任务勉强划上句号。我们为遗漏了本来列为重点考察的上望盐业历史而遗憾。且待来年吧,厚重的历史也许就该慢慢拜读。

 

 

 

 

 

 

 

                                    二〇二一年二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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